「這間工作室永遠都不會讓女性成為動畫師。」:隱身於歷史,用才華推翻厭女世代的她與她 ── 《打造動畫王國的女王們》


在我們的成長過程中,誰的童年不曾出現過「迪士尼」這個名字?迪士尼公主,屬於這世上無數女孩的童年與夢,然而小時候的我對此卻是無感的(而且原因不明地非常討厭白雪公主這個角色)。硬要說的話,我比較喜歡的是美人魚,但還是對用聲音換腳的故事不敢恭維,不過當時年紀還小,只覺得哪裡怪怪的,並沒有去深究。一直到長大後看了長髮公主《Tangled》,才遇上了唯一喜歡的改編公主故事(不過最喜歡的角色還是那匹好有性格的馬)。

彼時的風氣已是由公主獨挑大樑的時代,她們不再柔弱,不再認為自己必須等誰來救,那種 Bitches get stuff done 的氣魄(那將 Elsa 唱著 Let it go 改成 Fuck it all 的 gif 圖至今是我愛用的 memes 之一)令人為之著迷。就是有種看著自家女兒終於從那個苦等 True love kiss 的傻白甜,成長為強悍在骨子裡的勇敢代名詞,也寫下了女性意識的嶄新一頁。

今天看《白雪公主》,觀眾不會意識到這是在用 1937 年的觀念教孩子,以及 1937 年的常識離現在有多遠。本書揭露的時代背景、製作沿革,宛如動畫片的食品成分表,不看根本不知道自己吃了什麼。

華特·迪士尼的大名誰沒有聽過,尤其記得以前放寒假到迪士尼打工的時候,光是員工訓練時就聽過無數次這個名字,也似乎只有這個名字。然而我們都知道,要成就一個動畫王國,不可能是一個人的事,背後肯定還藏有無數個至今一直不為人知,卻無比重要的名字。而《打造動畫王國的女王們》這本書,正正就講述了那些隱身於歷史的無數個她與她的故事,也就是迪士尼的關鍵少數。

書中提到,迪士尼早期的描圖上色部門,員工多為女性,她們的主要工作是將動畫師的草稿臨摹到攝影鏡頭要拍攝的塑膠片上,根本地貢獻了迪士尼的動畫發展。她們形塑了電影中女性角色的演進、努力改變迪士尼女性角色的形象、推動技術發展、打破性別藩籬,讓我們今天得以在電影中看見那些外柔內剛,強而有力的故事。她們的努力不只塑造了過去千百萬人的童年,未來還將繼續影響無數的人。

這些女性藝術家的作品就像迪士尼樂園裡被埋藏的壁畫一樣難辨,但其實就在我們四周,儘管許多人的名字從我們的意識中消逝,常取而代之的反而是跟她們共事的那些男性。

《打造動畫王國的女王們》的書名副標非常長 ──「從 Disney 到 Pixar、《白雪公主》到《冰雪奇緣》,改變迪士尼、寫下美國動畫電影傳奇的關鍵女力」,也就是迪士尼真正的女主人公們,在屏幕後那些不為人知的故事。縱然她們為好幾代觀眾心目中的經典電影勾勒出基本輪廓,亦為迪士尼作品風格定下了基調,卻經常在歷史中遭到淡忘。

作者亦表示,自己在籌備這本書的時候遇上不少難題,其中之一,就是許多想要採訪的對象當時經已離世。正當她煩惱自己是否做得太遲時,她想到另一個辦法,就是去找和那些人有所關連的一切,包括相關人士、私人手稿、老照片、書信… 乃至公司內部會議的逐字稿等珍貴資料,用以還原迪士尼動畫工作室自 20 世紀以來那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歷史。她特別花費篇幅追蹤當中幾位女性藝術家,包括比安卡.馬喬利(Bianca Mojolie)、葛麗絲.杭亭頓(Grace Huntington)、瑞塔.史考特(Retta Scott)、瑪莉.布萊爾(Mary Blaire)和希爾維亞.荷蘭德(Sylvia Holland),她們都是創作角色、發想故事、訂立繪畫和色彩風格的幕後重要推手。

1936 年,當時的社會還充斥著仇女氛圍,23 歲的葛麗絲.杭亭頓(Grace Huntington)剛進入迪士尼的故事創作部門,但在她第一次參加故事創作會議時,竟被保全攔住,原因是「不准女人進去」。當她終於闖了進去後,不但發現現場沒有其他女人,會議室裡的 55 個男人還在吹口哨狂噓她。就連當初面試時,華特.迪士尼亦告訴她:「我不喜歡故事創作部門雇女性。訓練創作故事得花好幾年,然後女人辭職結婚去,投資她的訓練經費全扔水裡了。」然後她開始回想,她的媽媽、朋友、鄰居… 她所認識的女人,全都是家庭主婦。以當時的社會標準,要是女人在嫁人後還不辭職,著實是大逆不道。熱愛飛行的她,當年儘管排除萬難創下了單翼機高度紀錄,更獲《洛杉磯時報》頭條報導,但當她拿給媽媽看,對方卻只是一臉噁心的說:「你就只想著要出名。」言下之意,就是女人若不為服侍男人而活,就是自私虛榮。

「這間工作室永遠都不會讓女性成為動畫師。」另一邊廂,在海蒂·古德爾進入動畫部門的第一天,同事就這麼跟她說。「我是個助理動畫師,這是女性能爬到的最高職位。前一位進入這項訓練計畫的女孩是哭著離開的。」海蒂當時就只是點點頭,但其實她早就知道了。這間公司表面氣氛歡快,實際上卻是弱肉強食的生存戰場。

在男權至上的 20 世紀初,迪士尼工作室的故事創作部門和動畫部門,曾經是「男性專屬俱樂部」,而進入職場的女性,往往都會遭受歧視、排拆,甚至霸凌。男女同工不同酬屬常事,好些女性劇組人員甚至不會被列在電影最後播出的名單上。只是,有些人就是會越挫越勇,像是「故事部」曾經的唯一女將,就在受盡言語霸凌及不友善的環境下,將自己的處境投射到象寶寶而創作出《小飛象》。

而負責繪畫《小飛象》劇本的瑪莉.布萊爾(Mary Blaire),同樣將自己的經歷放到創作中。她在設計象媽媽被關進籠子的場景時,畫出小飛象夜裡溜去看媽媽,將象鼻探進欄杆摸索;而媽媽被腳鐐鍊住,也只能用象鼻摸小象的臉。原來她曾多次早產,因此想到將觸碰不到孩子的悲傷注入到電影中。那火山爆發式的才華,造就了迪士尼的黃金年代,同事形容她是顆炸彈,永遠有無窮無盡的創意。

《美女與野獸》中,貝兒替野獸包紮傷口,野獸痛得咆哮,她嗆他不亂動就不會痛。這是第一次有迪士尼公主吼王子;《魔海奇緣》是第一次有迪士尼女主角不需要戀愛對象幫忙,就完成任務;《勇敢傳說》的梅莉達公主,不像白雪公主、灰姑娘、小美人魚、貝兒、茉莉公主、寶嘉康蒂公主… 她媽還沒死。她沒有孤弱可憐坐等白馬王子拯救她的人生。這些都是迪士尼此前所不允許的,它把女性真實經驗拒於門外。

說到迪士尼最成功的作品,無疑是 2013 年的《魔雪奇緣》,這亦造就了動畫史上的一次輝煌歷史。除了在製作過程中有十多位女性動畫師參與影片製作,亦是第一次有女性導演獲得奧斯卡獎,她同時是影史上第一位執導電影票房突破 10 億美元的女性導演。《魔雪奇緣》的故事,其實迪士尼早早便有將其電影化的打算,但最初的故事,卻和如今呈現在觀眾眼前的大不相同。一開始,Elsa 這個角色的設定是個反派,因為曾被遺棄在婚禮上而將自己的心臟凍結起來,以不再為無望的愛所苦。而且,她的皮膚是藍色的。

至於後來那溫馨又感人的姊妹故事,則是來自於導演珍妮佛.李(Jennifer Lee)的親身經歷。對她來說,童話故事裡常見的「Happily Ever After」,明顯不存在於她的現實當中。自父母離婚,她就跟本來很親近的姊姊艾美漸行漸遠,直到 20 歲時,她的男友意外溺斃,讓姊妹有了重逢的契機。而那段痛苦的日子,艾美都無條件陪伴著她。團隊後來甚至還為了故事走向而召開了「姊妹高峰會」,請來所有部門的女性輪流分享自身的經驗,並討論姊妹對她們來說的意義。

都說生活就是最大的創作靈感,看著這些居於幕後的女性們將自身經歷過的苦難與甘甜一一轉化呈現在觀眾眼前,不其然會讓人覺得,就算日子多難過,只要還能夠創作,就至少為生活確保了一份幸福和滿足。

比安卡晚年時視力愈來愈差,導致她無法素描繪畫。「我想我不會再碰顏料了。」她說,「但倘若還能的話,我應該會把手指插進顔料桶,像孩子一樣畫畫。這樣重新展開生命也不錯,像個孩子一樣。」


關於作者

Nathalia Holt,《紐約時報》暢銷書《火箭女孩的崛起》(Rise of the Rocket Girls)作者,作品散見於諸多報章刊物,如《紐約時報》、《洛杉磯時報》、《大西洋》、《石板》、《大眾科學》和《時代》雜誌等。她是麻省總醫院(MGH)拉根研究所(Ragon Institute)和哈佛大學的研究員。目前與丈夫和兩個女兒住在加州太平洋叢林市。


photograph by Sam Tso

Jay Chow

I’ve never seen a perfect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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