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能否拯救世界,我不肯定;但我覺得,創作是可以拯救到人的。」── 陳健朗


最近處於一個肉身疲勞但靈魂養份充沛的狀態,在看完《怪物》和好幾場無比精彩的音樂演出過後,某天突然忽發奇想,假如我們能夠像玩遊戲那樣,自行選擇人生的難易度,那麼標示著「困難」級別的人生,大概會是一個失去音樂和電影的世界吧。

這一次,我們在 Vol.15 鎖定了電影產業的幕後世界,找來不同崗位的職人們,和我們深入探究電影這回事。封面故事由身兼導演和演員的陳健朗領航,為這趟電影之旅提燈,陪我們緩緩走過最初的這段路。

電影的世界

最近剛完成首部執導電視劇《那年盛夏 我們綻放如花》(預計將於八月底在 ViuTV 播放)的後期製作,又再開始埋首於電影劇本寫作的 KinLong,在訪談過程中和我們分享了許多關於演視產業的種種,而那天的話題,就從電影和電視劇製作的分野開始。「理論上,電視劇和電影之間的分野並不需要那麼大,但始終香港的資源很局限,所以製作電視劇就會辛苦許多。譬如以小型的電影製作來說,大概會花 20 日完成 90 至 100 分鐘的長度;但電視劇可能 3 至 4 日就要完成 40 分鐘的內容。」因此,作為導演必須要對作品的方向和細節需求足夠清晰,盡量以有限的資源做最充足的準備。

自中學就有參加 Drama Club 的他向來熱愛演戲,直至大學時期於城大修讀 Creative Media,才開始走向了幕後之路,但他說那其實是誤打誤撞。「我原本是想進 APA 的 Drama School,但因為那時忙著應付 AL,遲了遞交申請,以為 deadline 是 2 月 31 日,然後對方無奈對我說,2 月只有 28 天啊。」現在回想起來雖已是笑話一則,但對他來說,一切全是緣份使然,演員和導演的身份並沒有分誰先誰後,全是他早在學生時期便播下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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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成為導演的時候,他除了拍電影之外,亦有製作不同的短片,參加鮮浪潮的比賽。從學生到真正成為電影產業中的一員,他認為最不同的地方就是怎樣去適應壓力。「以前你可以跟同年的朋友們一起去做同一件事,那時會年少氣盛一些,也比較自我;但當你再度成長,就明白作為導演你要點題,但不是以絕對的自我行先,而是專注於怎麼去做好作品。」他說,每個影像作品都是一場集體創作,而創作永遠都是平等的。先不論金錢,編劇、導演、美術、製片、服裝… 每一個部門把各自的養份和功夫拿出來,互相碰撞,或許就能產生一些新的東西。相反,如果只有一個人願意付出,那就不會有任何事情發生。

最難的是雅俗共賞

許多人都是從《手捲煙》開始認識到陳健朗這個人,那句「唔講一,唔講三,講二。唔講風,唔講雨,講雷。」,在當時可說是風靡一時的電影金句。而這部作品,之於他亦有著相當重大的意義。「《手捲煙》是我第一部劇情長片,絕對是影響我很大。那個深度是,你會很清楚知道自己往後的路是怎樣的,就是讓我想要繼續透過電影這個媒介去創作。」原本就打算一直往電影這個方向走的他,因《手捲煙》的誕生而變得更加堅定,也有了更遠的追求。「當你知道天空很廣闊,你就要不停去進步,不單是技巧上,更是思想和視野上。你怎麼去看待這個世界,其實也就是一個人的成長過程。」要是沒有任何成長或轉變,就會不停原地踏步,而原地踏步,就是退步。

對他來說,電影既可以是藝術品,也可以是商業取向,了解觀眾想要甚麼,再進行產出。而如何在兩者之間做到平衡,就是最好玩的地方。「我覺得難度最高就是怎麼去做到雅俗共賞,兩方面都能夠 reach 到。如果你真的熱愛這個媒介,想要將它作為你的藝術追求呢,我覺得這個部份是需要嘗試去做到的。」他認為,太藝術或太商業都不健康,因為前者可能會變成孤芳自賞,後者則會為了迎合觀眾而喪失自我。

他以杜琪峯導演來舉例,表示作為導演除了可以有一些很個人,或者很作者論的電影,譬如《柔道龍虎榜》、《復仇》、《黑社會》;也要有能力做到一些比較商業的作品,像是《瘦身男女》、《孤男寡女》等等,自在遊走於兩者之間,才是高境界。

井外的世界

去年憑藉《手捲煙》拿下了金像獎的「新晉導演」頭銜,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在致辭時說的那句:「是因為你們所有人,和我一起捱義氣,所以成就了《手捲煙》這部作品。」,他很清楚一部電影的面世,靠的遠不止是一個人的努力。對他來說,獎項除了是一個鼓勵,也是一種鞭策,讓他對自己和作品的要求變得更高,將壓力轉化成推動力。

「每一次都要去思考怎麼突破自己,做一些你覺得有趣,又不落俗套的創作,我想這是每個創作者都會面對的困境。」身在香港,在文化和歷史土壤不夠豐碩,加上科技發達讓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變得越趨淡薄的情況底下,若要深化自己的創作,就必須不斷觀察和吸收更多的新事物,因為所有的創作,都源於生活。而他覺得這一代的電影人有種很好的氛圍,就是比起去爭個高低,比較誰好誰差,更專注於融爲一體,去創造一些新的東西。「就好像當所有青蛙困在一個井裡,也不是忙著去分哪隻比較大,而是怎麼合力走出那個井,看見外面的世界。」

至於作為演員的追求,他表示近年的想法亦有了不少改變。「早幾年我大概會說想去三大影展,但現在已經沒有那種想法了。反而是我在那個作品當中夠不夠坦誠,有沒有傳達到自己的想法,這一點比較重要。」他亦曾在一次訪談中表示,希望自己到 40 多歲的時候,能夠像北野武那樣自導自演。我問,為什麼是那個年紀,而不是被稱作黃金歲月的現在?他對此表示,有些事情是要等到漸趨成熟時才可行的,要是太貪心,或者太急於表現自己,最後就只會弄巧反拙。

「我以前也試過,就是在鮮浪潮打算自編自導自演。現在回看,雖然很欣賞當時的勇氣,但演出是垃圾。」作為創作者,他認為自己有義務去確保作品的品質,而不是為了滿足一己之欲。「若你只為了自身的 ego 而做,但其實很多東西都未達標的時候,那你就變了神棍,也就是欺騙觀眾,我不想這樣。所以我會希望自己先去到某個 standard,覺得自己能應付得到了,我才去做。」

電影能否拯救世界?

「電影能否拯救世界,我不肯定;但我覺得,創作是可以拯救到人的。當你的想法感染到別人,那對方就可能會出現一些改變。哪怕你的作品只影響到幾個人,也已經是一件很值得開心的事。」他認為人在每一個時期,都會被不同的東西影響,而說到對他影響特別大的電影,他就再次提到了北野武。

「記得當時看《花火》,我是很驚豔的。除此之外,我也喜歡黑澤明。當然,他的電影節奏以現在來說未必能迎合到觀眾,因為現在大家都在追求快。」他說,這年頭流行速食和即時反應,大家相對沒那麼多耐性去慢慢感受每件事,容易流於片面。這固然是科技使然,但回到人類本質,其實我們都需要時間慢慢去用心體會一切,不論快樂還是悲傷,交友還是看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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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刻在心上的電影讀白…

「主流又好,相對獨立的作品都好,我最注重的是創作者的真心,或者說是質地,這是我看作品的時候最希望見到的。」他有一句特別喜歡的電影讀白,是來自於劉國昌導演的《我要成名》。當中有一幕是在電影中客串的許鞍華導演問劉青雲飾演的潘家輝(角色是一個半紅不黑的特約演員)是不是很喜歡演戲,他回答:「我是不是很喜歡演戲?我不知道啊,天生吧。但如果你叫我『飛哩啡呢』把它做完,我沒辦法。其他人可以,但我不行。」,這段話深深打動和影響了 23、4 歲的 KinLong,那個對演戲懷有滿腔熱誠與渴望的年輕人。

除了電影讀白之外,他還分享了來自戲劇大師史坦尼斯拉夫斯基(《演員的自我修養》的作者)問其學生的一句話 ──「你們是在追求心目中的藝術,還是藝術中的自己?」。「這句話很提醒到我,就是究竟你在追求的是藝術本身,還是在藝術裡面那個好陶醉地『嘩嗷~』的自己?」無論走得有多遠,也絕對不能忘記自己當初之所以愛上創作的原點,那一切的開端。

眼界決定境界

「香港的教學制度從來都是教你做齒輪,告訴你金錢有多重要,但永遠不會教你用創意賺錢。」有些人即使找到自己喜歡的工作,但當興趣變成工作,又是否能夠持續如初的熱愛呢?這是最難的一件事。「電影對我來說,坦白講就是沒那麼悶吧。是一個讓我完全不會覺得乏味,會努力地發崛自己,令你既興奮,又會戰戰競競的存在,創作永遠都是這樣。」當然,也總會有倦怠的時候,人總有惰性,而人生亦少不免會讓你感覺疲倦,這時候就要看你的思路和眼界有多闊了。「路不變人變,當前面那條路已經封死了,比起執拗地硬碰硬,還不如改變一下想法,好好思考應該怎麼做。」眼界決定境界,惟有奮力跳出井底,才有機會看見世界的全貌與實相。

more about KinLong…

可以和我們分享你的人生電影清單嗎?

《藍白紅三部曲》Krzysztof Kieslowski
《花火》 北野武
《殺人回憶》奉俊昊
《椿三十郎》黑澤明
《Fight Club》David Fincher

:這些都是在這個當下回想起,於人生某個階段對我有很大影響的電影。除此之外,說到近期比較 hit 到我的,就是《Aftersun》吧,是我覺得挺舒服的作品。


featuring KinLong Chan
producer Ruby Leung
editor&stylist Jay Chow
videographer Henry Yeung
photographer Sam Tso, assisted by Tim Chan

hair stylist Oscar Shek
make-up artist One Tung

Jay Chow

I’ve never seen a perfect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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