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荒涼中,學會溫柔放下 ──《荒涼手記》
最近總算找到了一個適合現階段自己的閱讀節奏,於是終於在某個夜裡,翻開了已經入手好一陣子的《荒涼手記》。留意了作者斐柔好幾年,她在彰化開了一間獨立書店「青青的島」,也和妹妹柏花創辦了一個插畫文具品牌「愛治文具房」,愛治,是她們摯愛的嫲嫲的名字,也是斐柔儘管每天都被自己選擇並喜歡的人事物包圍,心裡一隅卻惆悵依然的原因。
「在我的想像裡,宇宙萬物生命的起源,都來自一條河流。一條在無盡深邃的黑色混沌中,依然閃耀著粼粼波光的河流。那是起源之河,我們都來自那裡,最後,也都會回到那裡去。」她是在島嶼長大的孩子,從小便熱愛往外跑,長大後更是越跑越遠,樂此不疲的往山上走、一個人去露營、在冰島荒原徒步、在緬甸紅土騎車… 她說,其實有時候也不確定自己到底在尋找甚麼,又或者能夠找到甚麼。在充斥著不確定的世界裡,我們能夠做的,就是向前邁步,僅此而已。
沒有人能從自己成長的土地上被連根拔起,只因人與土地的連結是深植於靈魂之中的。即使現實中的故鄉已是滄海桑田,但是心裡的故鄉卻始終不曾改變。
《荒涼手記》節錄
生命中有些時刻,總是在孤身一人時才顯得特別清晰。「人生中有那麼多的路,只能自己一個人走。」她在這本散文集寫下了對嫲嫲日益衰老的痛徹與感悟,她透過一篇篇手記,在那些嫲嫲不曾抵達的遠方,記錄屬於生命的種種富足與荒涼。
我曾見過外婆的病危通知書。一張粉紅色的紙上,有大阿姨顫抖的簽名。已準備啟程的外婆,肉身受困,最後連肉身裡的靈魂,彷彿也一起迷了路,記憶模糊,失去空間與時間。
一個人如果連記憶也消失了,那麼人生走到最後,究竟還剩下些什麼?為何生命最終的風景,竟是如此荒涼?
《荒涼手記》節錄
她的文字有種樸實的感覺,帶點脆弱,卻也溫柔。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逃得開的生老病死,在她筆下,沒有大癲大肺,沒有高潮迭起,她所訴說的回憶,對自已與親人的刻畫,由始至終都是淡淡的,卻很是動人。
「從那天開始,妳的兒子與妳一起住進醫院,開始生活在妳床邊的那張小床上。會不會,其實妳有點開心?經過恍如隔世的漫長歲月,那個臉上也有了皺紋的妳的孩子,又再度睡在妳身邊。」她如此記錄了嫲嫲的一次住院經歷。我想,所謂的衰老,其實就是一個逐漸退回嬰兒狀態的過程吧。母與子,照顧者與被照顧者之間的身份切換,從無到無之間,所經歷過的,擁有過的,甚至失去過的,都是禮物。
偶爾,妳也會不小心把我的名字忘記。但是謝謝妳,依然一直對我笑。
我想,妳也不是真的生了什麼大病,妳就只是老了。是妳那逐漸凋零的肉身,正準備走上這一世任務的最後一里路。是否妳的靈魂已啟程?聽聞妳把一切都忘了之後,我就一直在想,時間是為了什麼而存在?生命的衰老與消逝,是這宇宙間最難以解釋的神祕過程,那感覺是不是就像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
《荒涼手記》節錄
一次又一次的遠行,她回憶起在冰島旅行的那段日子,大自然的浩瀚,馬匹、羊群、飛鳥不斷出現眼前,她逐漸在那些畫面中窺見了世界的真實面貌,也因此明白到,所謂的「孤絕」其實從來不存在,那不過是人類加諸於文字符號上的意義罷了。事實上,萬事萬物都有其最適切的位置,在那個位置裡,一切都是如此自然而然。
在這個星球中,不管是極地、沙漠、深海、死谷,或是在任何一個人類認為生命難以存續的艱困環境裡,始終都有某些生命,以令人驚嘆的方式生生世世繁衍、生存於其中。
一切生命,都會有一個歸屬之地,一個讓其適得其所的地方,不管那個地方,對人類來說是荒涼或豐美,生命,都會存在於其該存在的地方。
《荒涼手記》節錄
我們從哪裡來,最後也會回哪裡去,一次又一次的開始與完成,便是稱作生命的存在。當明白到這一點後,她開始對於生命的流逝稍稍釋懷了,比起緊抓不放,在該放手的時候揮手告別,興許才是更大的祝福。她說,我們真正該學習的,並不是如何忍受痛苦,而是如何溫柔放下。
所以,我如何能自私地企盼妳永遠在我身邊?當妳的生命任務接近完成,若妳已準備啟程,將要回到妳來時的那個地方,那麼,我應當為妳喝彩。
妳就像我生命中的一顆星星,當妳從天空墜落,所有人都為妳的消逝而感到痛苦之際,只有我不。只有我知道,星星墜落曠野,其實,並不是墜落。它只是回到了該回去的地方而已。
《荒涼手記》節錄
photo by Sam Ts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