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有尊重自己的文化，才能贏得別人的尊重 ── 陳濬人Adonian
每次走訪上環，總會有種從城市煩囂中稍稍抽離的感覺，也許這就是屬於這個充滿文藝氣息的舊區的獨有魅力吧。那天我們來到身兼文字設計師、平面設計師、音樂人的 Adonian（陳濬人）的家，聊著他花了整整十年去研發的造字企劃 ──「北魏真書體」，用 3650 個日子去做一個 project，究竟是怎樣的概念？
關於字體設計
Talk with Adonian Chan
IM：甚麼是「北魏真書體」？
A：香港北魏真書體是我從 2011 年起研究的一種字體風格，結合了漢字美學傳統與現代設計，希望藉由字型設計再創造，重新定義字體美學與生活的關係，並讓那些從街景招牌獲得的創作靈感，在數位時代中重生。
IM：用十年時間研發「北魏真書體」，當初有預想過會花上這麼長的時間嗎？
A：我相信有些事情是要花時間等它出現的。工藝這回事是要不斷去 refine，像我在五、六年前造的字，現在再看會覺得好粗糙，即便是一個月前造的字，我也覺得可以做得更好。字體設計就像是一種修煉，但問題是，這樣下去其實沒完沒了，一日不把設計固定下來，就真的可以做一輩子。
IM：讓你開始研究中文字體的契機是甚麼？
A：其實我本身之所以會讀設計，就是因為喜歡中文字。另一方面，我覺得和住上環也有些關係。我喜歡在舊區漫無目的地到處走走看看和拍照，附近有很多舊招牌，也發現很多特別的字體風格。有趣的是，以前的人很喜歡說香港是文化沙漠，但其實這片土地遍佈著各式各樣的視覺文化遺產，只是我們從來沒有去留意而已。
IM：決定造字也是基於這個原因嗎？
A：我覺得香港有個現象就是，很多人都崇拜日本或西方的文化，也有很多日式小店和餐廳，但往往都是停留在模仿的程度，難以深入到文化層面。那我們自己的特色又是甚麼呢？
這幾代的平面設計師，很多時會想要把中文字隱藏起來，因為覺得字體好核突（笑）。我覺得這是一個缺口，其實漢字是一種很有趣又兼具功能性與美感的藝術，也能突顯香港獨有的視覺風格。所幸近年越來越多人對中文字體感興趣，也開始學會欣賞。
IM：你認為了解自身文化的重要性在於哪裡？
A：這幾年很多香港人四散到世界各地，我認為融入當地社會固然重要，但即便受到不同文化的影響，也不要那麼容易隨波逐流，要把自己的定位找出來，尊重自己的文化，才能贏得別人的尊重。
為甚麼我們那麼尊重日本人呢，正是因為他們極之尊重自己的文化。無論是裝修師傅抑或廚師，大多都打扮得很企理，而且對自己的職業和手藝感到自豪，這就是對自身文化的一種尊重。
IM：「北魏真書體」這個項目為你帶來怎樣的反思？
A：我想可以從不同的層面去講，譬如功能上、風格上，或者是作為香港人的反思。甚麼是香港視覺文化，甚麼是香港人，甚麼是創作，字只是一個切入點。
好多時講本土文化現象，會很容易停留在懷舊層面，像是一定會提及茶餐廳、大排檔、押舖… 而且是最表面的形象。但很多所謂的香港傳統文化，其實未必是那樣正面，譬如有些茶餐廳會很污糟、租金貴、地方細但好多枱… 我們該做的，是找出本土文化的精髓，然後將其轉化，應用到今日的生活裡面。所以我很強調的是，「北魏真書體」並不是一個懷舊 project，它的底蘊可以好傳統，但形象可以是很現代化，很有型的。
IM：還記得最先完成的字是甚麼嗎？
A：香港（笑）。改了 N 個版本，2012 年的時候我用了第一個版本在某個 project 上，好核突（笑），不過這也是一個過程來的。
IM：在造字的過程中，也曾有過特別沮喪的時刻嗎？
A：沮喪的話是長期都有的（笑），因為整個過程真的很漫長，尤其香港人都不是很習慣花很長時間去專注做一件事，但我又深信惟有這樣才能做得好，要是我說兩年就可以完成你也不會信吧？
IM：你是如何在這十年間尋求進步？樂隊鼓手的身份偶爾也會為你的設計工作帶來靈感嗎？
A：尋求進步的方法，就是不斷 review 之前做好的東西，不斷自我反省。另外，就是去看不同範疇的東西，也許會帶來一些意想不到的靈感。像我就常常會藉由玩音樂獲得設計上的啟發，比方說，有時候隨性一點，不要那麼工整，作品反而會「活」過來，更人性化。
我以前待過的樂隊，做的音樂都是很機械式的，其實那代表了我在那個時期的喜好就是要追求準確，打鼓一定要 on beat，但現在覺得，唉，唔緊要啦（笑）。造字也是一樣的道理，通常造得好的字，筆劃與筆劃之間的空間（又稱作負空間）都是平均的，但如果 100% 平均，感覺就會好呆板。
IM：對你來說，文字的魅力在於哪𥚃？
A：我覺得漢字是人類歷史裡面其中一種最為精彩的語言符號，它的設計很聰明，不論在視覺還是字義上，都有很多種解讀，從而表達出這個複雜的世界。
除此之外，還能表達我們的文化和身份，在香港、台灣、大陸、日本、韓國所用的漢字風格其實都不一樣，這也是獨特性的表現，我認為這一點是很重要的。在 Social media 時代，人們逐漸失去獨特性，變得面目模糊，而字體正正是能夠打破這種局面的媒介之一。
IM：作為字體設計師，最有趣的地方是甚麼？你最想追求的目標又是？
A：最有趣的地方，是我覺得做字體設計對自己的價值觀有很大改變。從前的我曾夢想成為設計大師，但造字讓我 humble 了很多，令我不斷反思甚麼是創作，甚麼是設計。在字體的世界裡面，沒有 100% 的原創，所以「香港北魏真書」其實不可以說是我一個人的設計，當中還包含了書法家們在 1500 年間累積而來的心血結晶，再加上一些巧思，去演變出新的風格。
我希望能夠投過不同的研究項目，找回一些香港很特別，很有價值的視覺文化，甚至能夠輸出到其他國家，成為香港的一種定位。
IM：多年來作為 Slasher 生活，Work from home 對你來說是怎麼的日常？
A：這兩年 work from home 的時間的確變多了，好處是能夠讓我靈活地運用一日的時間，彈性比較高。但缺點則是和其他人的互動變少了，而我發現這是很重要的，Zoom 真的替代不了。大概人類本身的設定就是需要有 interact 吧，就拿開會來說，面對面總是能更快地得出共識。
IM：接下來將會離港一年，你希望能夠在這段旅程尋獲怎樣的養份？
A：很期待的是，始終在香港做了十幾年設計，發現自己開始有些固步自封，眼界變得有點狹窄。所以我想去看看別人的工作和生活模式，一些我在香港不曾想像過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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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藝術》、《逃避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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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ring at the sun》、《設計的本質》
影響你很深的書…
《論藝術》、《中國文化精神》
實體書 或 電子書？
現在 100% 是電子書，我其實挺喜歡電子書的（笑），因為書櫃已經完全沒有地方能放新書了。
featuring Adonian Chan
photographer Sam Tso
producer Ruby Leung
editor Jay Cho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