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關於《白日青春》,那有家歸不得的漂泊人生 ── 喬加雲Kiranjeet Gill


五年前和 Kiran 做過一個訪問,彼時她是一名幼稚園老師,也是模特兒,蓄著一頭長捲髮,訴說著在放棄與堅持之間的取捨,以及作為異鄉人的在地奮鬥記,她所遭遇過的種種快樂與憾事;事隔五年,她成為了小學教師,還多了演員的身份,飾演《白日青春》(The Sunny Side of the Street)裡面小男孩哈山(林諾 飾)的母親,在這部拿下金馬三項大獎(最佳新導演、最佳原著劇本、最佳男主角)又獲提名金像獎的電影中留下了身影。剪了一頭清爽短髮的她,這次就和我聊到關於這部電影,關於難民議題,以及她本人身兼三種身份的斜槓人生。

白日青春

「《白日青春》最吸引我的地方在於它很現實,講難民每一日會遇到的挑戰和問題啊,像是生計和歧視等等,我很喜歡這部電影用了一個比較柔和的手法和角度去表達,令更多人知道,在這座城市的某些角落,存在著這些孤立無援的族群。」那天和 Kiran 聊著當初加入這部電影的經過,她表示《白日青春》其實是她和導演劉國瑞的第二次合作,在此之前,他們便透過短片《Have A Nice Day》認識。《白日青春》是劉導演的首部劇情長片,他同時擔任編劇,以兩代難民問題為題材,由黃秋生飾演性格火爆的的士司機,與巴基斯坦裔男孩林諾拍擋,建立出一段沒有血緣關係的父子情,籍此帶出在港生活的異鄉人故事。

很喜歡《白日青春》這個片名,原來是來自於袁枚的詩《苔》,當中那一句「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意指在和煦的陽光照不到的陰影處,依然會有苔蘚長出綠意。這兩句詩在電影中多次出現,寄語人即使身處幽暗角落,亦能透過自身的堅韌與頑強迎向光明。為了演好哈山母親這個角色,前期 Kiran 做了不少準備,包括去留意巴基斯坦女士的打扮和習慣,還有她們的說話方式。「其實我自己是講旁遮普語的,但電影需要講的是烏都語,雖然我也會講,但未必是最標準的口音。」她仔細解說,因為烏都語雖是流通於印度和巴基斯坦的最普遍的語言,但是每一族都發展出了自己獨特的口音和表達方式,所以要說得精準,其實是挺困難的一件事。慶幸團隊中有翻譯員幫忙糾正發音,終順利完成了戲份,Kiran 對自己的表現亦感到滿意。「我會形容這是一個充滿憂愁和無奈的角色,自己本身是難民,來到香港後得不到支援,又沒有親朋戚友,當遇上一些很不幸的事情時,只能一個人去面對,like she is very lost。」

角色的切換

這次和大前輩黃秋生合作,Kiran 表示,剛開始的確是非常緊張。「第一次見到黃秋生,其實是很害怕的,因為他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很凶(笑)。但在跟他對戲之前,他會和我聊天,問我『做緊咩啊?』、『你叫咩名啊?』,嘗試去認識你這個人,也會開開玩笑,讓整個拍攝環境很舒服,he is a really nice person,you can talk a lot with him。」除此之外,她亦從他身上學到了該如何去投入一個角色,如何透過改變說話的語調,去營造出屬於那個角色的氛圍。「他本人是一個很冷靜的人,說話的時候,he brings a lot of knowledge out,但一埋位,他就會進入到那個角色的狀態,在角色與本人之間切換自如。」

而與「兒子」林諾的對手戲,她則笑著表示,是個相當有趣又難忘的體驗。「林諾是一個很好的演員,總能夠很快地投入到角色裡面,但本性就是一個貪玩的八歲男孩(笑),像有一幕是我要對著他哭,誰知他卻做了一個很搞笑的表情,讓我笑了出來。」合共參與了三天的拍攝,過著早上到學校上班,下課後趕到片場一直拍到凌晨三、四點,隔天早上又再上班的生活,雖然辛苦,但值得。

難民議題

得知電影在台灣金馬獲獎,又入圍了金像獎,她表示雖然不曾預料得到,但真的非常替導演感到高興,因為她很清楚對方究竟付出了多少心力和時間去完成這部電影,包括做資料搜集,以及去深入認識這些少數族群,再透過作品去帶出難民在香港面對的種種難關。「在香港生活的難民家庭,他們能夠得到的資源非常有限,尤其是小朋友,一來到香港就迫著要立即適應這個陌生的環境,但因為還不太會講廣東話,所以常常跟不上本地學校的進度,父母又不會教,社區也沒有足夠的軟硬件支援,處境其實是非常無助的。」

透過《白日青春》,她亦了解到更多關於在港難民的實際情況,像是難民家庭的父母一般是不允許去工作的,但政府津貼又非常有限,因此要維持生計是極其困難的事,很多時候就連想為孩子買新書包和新鞋都沒有辦法,只能用別人捐出來的二手物品。「坦白講,你是難民,nobody would put you in the first place。甚至若你朋友或者親戚過了身,你也不可以立即拿回遺體,只能無了期的等待。但尤其是伊斯蘭教人士,他們的習俗是很著緊想要將遺體早日下葬的。」那份在異地求助無門的無奈與酸楚,都是我們所難以想像的。

在燃盡之後重生

身兼小學老師、模特兒、演員三個身份,她笑說其實經常都會處於 burn-out 的狀態,有時甚或會自我懷疑,覺得是不是該放棄,重新專注在全職工作上?「但我又覺得,自己不應該被這些東西 hold back,而且我實在很想繼續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儘管機會不是說很多。」最終她還是決定繼續堅持下去,好好調整心態,讓自己能在燃盡之後重生。「我知道香港其實很喜歡 typecasting,就是像我們這個族群,通常都會演一些很 negative 的角色,所以我希望終有一日可以演繹到比較 positive 的角色,或是更多不同類型的角色。」當然,如果有一天能夠擔綱主要角色,那就最好不過了。

現實的殘酷面

「在我眼中的香港。是個所有事情都要快快快,沒時間休息的地方,在香港 24 小時很不足夠(笑)。」儘管如此,她還是看到了這座城市的美麗之處,像是在這麼小的地方,竟然能有那麼多不同的種族、文化、語言並存。可惜的是,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去追逐自己想做的事。「許多人都會因為 lack of opportunity 而覺得比拖住了,加上貧富之間的懸殊,窮的那一方永遠都要活在現實的殘酷面,沒辦法去想像美好的未來。」

記得在五年前的對話中,Kiran 曾說過希望能有多一點像自己這樣膚色的人參與這個行業,改變大眾對印度人的一些既定印象。數年過去了,我再問她,這個情況在她眼中有得到一些改善了嗎?「有的,我發現有越來越多不同種族的演員出現,還有一位印度的導演,希望所有的例子都能為我這個 generation 或者再年輕一點的人帶來一些 motivation,讓他們知道其實我們都可以在這方面發展。」一步一腳印,我開始想像如果五年之後再和 Kiran 作一次對話,不知到時候又會是怎樣的景況?

悲觀之必要

如果要用一種妖怪來形容自己,她首先想到的反而是 Wednesday 這個角色。「我內心有陰沉的一面,like my thoughts can be dark,and even like my jokes can be dark,sometimes I want the world to burn,I don’t want to set it on fire,but I would like to see it burn,so,that’s me(笑)。」她習慣把自己悲觀的那一面掩蓋起來,但不會否定它的存在,因為她清楚,有時候悲觀也有其必要。「我總是會先做最壞打算,if it works,great;if doesn’t,it’s ok,我已經接受了現實。」

逃避不是一個選項

最後,我問到了她在「痛苦的真相」和「快樂的假像」之間的選擇。「我覺得基於我的背景和在家裡的角色,我是被逼去選擇了現實。最近爸爸過身了,很多東西要由我去處理,一切都是硬生生的現實,你根本沒法去逃避,只能去接受,去思考可以做些甚麼。但如果有另一個時空,我會想選擇另一邊,體會其他的人生面貌。」作為四兄弟姊妹中的長女,Kiran 自小便養成了獨立的個性,現在更擔起照顧家庭的重責大任,就更不能沉淪於假像,只能努力在屬於她的現實當中,尋找快樂。


producer Ruby Leung
photographer Sam Tso
make-up artist April Yuh
hair stylist Ricky Lam
fashion stylist Bhisan Rai
wardrobe Alice&Olivia, Jimmy Choo

Jay Chow

I’ve never seen a perfect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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