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驟逝以後,一場作為兒子、創作歌手、數學老師的心理角力 ── 力臻


Room 006|力臻

幾個月前在朋友的介紹下聽了《都市爬行》,我大概就和很多第一次聽的人一樣,除了驚豔,還是驚豔。記得那個當下的我甚至乎笑了出來,覺得在如此壓抑的時代和環境之下,能有這樣一個忘我地走自己的路的歌者出現,某程度上也是一種鼓舞與寬慰。見面那天,我們約在他卸下數學老師身份的夜裡,從中醫聊到音樂,聊到家人,聊著關於力臻這個人的大小事。

後來去了他的《促進本土經濟音樂派對》,和演唱會不同,台上與台下近距離互動,人人手拿一罐啤酒,全場跟著他唱《足球小將》,跟著他跳《Para Para Sakura》和《YMCA》,神奇的一夜就這樣渡過。

現正過勞中

有幾聲咳的他,表示才剛看過中醫,出道八個月,同時兼顧著日間作為中學教師的工作,坦白說,身體著實是吃不消,中醫診察後只淡淡說句:「嗯,你過勞喎。」,執了兩劑藥,叫他多休息,然而這對現階段的他而言,正是最難達成的要求(根據我剛剛才看過他的 IG story,看來他的咳嗽到了幾星期後的今天仍未痊癒)。而為甚麼要把自己搞得如此辛苦呢,答案其實也很簡單,因為值得啊。

「今年我想都畢生難忘的了,的而且確很忙,但我覺得很充實的。兼顧兩份工作,創作上透過各式各樣的 platform 去展現自己的不同面向,作了很多不同的嘗試,一步步將想要做的事完成,除了要看中醫之外,都很好(笑)。」回想在八月的時候於九展開 show,當時的他出道還不到半年,才推出了兩首歌,所以一開始其實他完全沒有信心能得到很好的迴響。「我沒有想過會爆滿,但原來真的有一班朋友喜歡我的音樂類型,讓我覺得很神奇之餘,也受寵若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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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寫我心

「一開始的時候我都會覺得,啊,好像我的歌都不是那麼大眾化,甚至乎重口味喎,但又有些朋友會和我分享他們對這些作品的喜歡,我是有些喜出望外的。」至今三首派台歌《都市爬行》、《星期五放縱》和《減價購物狂》都由自己包辦曲詞編監,對他來說,最難的部份是填詞。「雖然我覺得我手寫我心是最好的,但始終自己的文筆力量很有限,所以接下來的方向呢,我想會自已先寫好歌詞,再找專業詞人幫我修飾一下。一方面想自己做好少少,另一方面也想在他們身上學習,看看用字能否再『靚』一點。」說是這麼說,我倒是覺得他寫的詞挺到位的,尤其是《都市爬行》。

看到有聽眾在 MV 底下留言,表示這首歌「聽節拍會覺得心情很放鬆,但歌詞其實好沉重」,這一點其實跟我對力臻的第一印象有點相似,就是整個人的氛圍看起來很 chill,但感覺內裡存在著很多與之相反的情緒與故事,聊過以後,發現也確是如此。「寫《都市爬行》歌詞的時候,我沒有刻意去營造一個沉重的氛圍,而是特意留白讓大家去想像和思考,聽這首歌的時候,我們是 under 一個怎樣的社會狀況和情緒,希望能讓聽眾自行去解讀。」

留戀 上世樂園
忘戀 沒法望穿
煩惱 絕處更加亂
人性 亂世根源
《都市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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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黃金時代

對於 City Pop 的認識,是從家人開始的。「小時候家人喜歡聽 80 年代尾和九十年代初的一些由日文翻譯而來的作品,像是哥哥張國榮或四大天王的歌。」隨時代變遷,那些錄像從錄影帶被轉移到 VCD,直到今天,他依然會一邊播放著,一邊跟著唱跳,這類型的音樂,可說是開啟了他對自己的認識。「我小時候已經很喜歡唱歌表演,也喜歡看演唱會的舞台效果和演繹,這些都很深刻地影響到我。到我嘗試寫歌,找 reference 的時候發現其實無論東南亞,還是歐美,像歐美有個華裔歌手叫 Ginger Root,其實也是這個 vibe 的歌。證明這個世界有種趨勢,就是眷戀著那個美好年代的音樂作品。」

除了 City Pop ,常見的復古造型亦是他的其中一個標誌,閒時到美芝尋好物,是他的興趣之一。「很多人對買二手衫會反感,甚至會質疑二手店買的會不會是去世的人的衣服,會覺得『唔老嚟』。但首先我不介意,反而會很想去探討穿過那件衣服的人的故事,這些其實都能一一化作創作靈感,很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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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爸爸 也關於消失的五年

因為受到父親的影響而愛上音樂,但他表示,父子關係其實向來並不特別親近。然而,在父親過世後,卻以另一種形式,將當時已然放棄音樂的他,重新帶回到那條原本該走的路途上。「有天我和媽媽在看電視,我在接駁 AirPlay 的時候看到電視後面插著一隻 USB,才發現原來爸爸將我以前 busking 的影片全都下載在裡面。其實他不是很會用電腦,以前他常問我怎麼將 YouTube 影片變成 mp3,好讓他能在開貨車的時候聽,但我從來不知道原來他是想聽我唱的歌,畢竟那時還很青澀的我,唱得其實也沒有多好聽。」

「其實五年前我已經準備要出道,爸爸的突然離世讓我睛天霹靂,甚至乎有些嬲,嬲個天為甚麼在這個時間點發生這樣不幸的事。」看著身邊玩音樂的朋友一個個逐漸做出成績,在替他們感到高興之餘,對自己的無力感亦變得越來越巨大,他開始怕在電視上見到朋友們的出現,怕會在收音機聽到,而他知道這其實是一個很明顯的妒忌心。「會忍不住覺得,為甚麼明明大家都在同一個起步點開始,但別人可以出歌,自己卻不行。」因不甘心而引發的心理角力,在他心裡狠狠拉扯著,造成了很大的壓力。於是,他丟開了所有和音樂相關的東西,拒絕一切,完全遠離了音樂,直至找到那隻 USB。加上去年停課,多了很多閒暇時間,他才慢慢重新開始接觸音樂,也重拾了彈琴的興趣。「一天,兩天,才發現,其實我真的很喜歡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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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的溫暖舉動在幾年後終於被他發現,深深觸動著他的神經,他終於開始覺得,或許,可以再試一下。「我覺得就算現在的我要擔起照顧媽媽和這頭家的責任,就算同時兼顧兩份工作是辛苦的,但如果他在,他看到,我覺得他應該都會想我繼續做下去,會支持我。」

而力臻媽媽,則選擇默默支持著兒子的夢想。「我很少跟她講這些事,總覺得要表現得成熟一點,讓她知道『你唔駛擔心㗎,我會專心返工,專心搵錢,會養你㗎。』所以我也不知道,可能她心中其實很想我繼續做自己喜歡的事,但因為知道現實情況不許可,才沒有特別過問。」兒子的辛苦看在眼裡,他說其實從小到大參加大大小小的比賽,父母都會請假來看,身體力行作出支持。「所以我都相信她是開心的,除了現在常常要看醫生,她應該有點心痛之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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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好的時機

「我常常會想,其實是幸或不幸呢,如果我五年前已經出道,其實可能我不會有那麼多想法去 build up 現在這個力臻的 image,可能就不會是一個創作歌手,而是一個會選擇去唱一些大眾會喜歡的歌,打安全牌的歌手。」五年的不甘心,最終換來了一個更好的 timing,他成為了一個比五年前更成熟,更知道自己想做甚麼,想要甚麼的力臻。

他說過,廣東歌還有很多的可能性,而對於現在的香港音樂圈是否能延續八十年代那百花齊放的全盛時期,他就表示,artist 其實已經都準備好了。「你能見到香港其實已經無分主流或非主流,有很多很有才華和想法的音樂人及製作人,其實大家都準備十足的了。剩下的,就要看聽眾能否再擴闊耳朵,去接受更多不同的事物。如果大家一起繼續行,繼續打開更多的可能性,我覺得是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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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歌手 與 數學老師

身兼歌手和數學老師兩個截然不同的身份,被壓力壓得喘不過氣,對他來說已成日常。「我其實不知道社會怎麼看待老師這個職業,但我自己的 stereotype 也很強,會擔心別人基於『老師可以做甚麼,老師不可以做甚麼』而對我產生的一些偏差看法。舉個例,我小時候聽說一個老師因為去蘭桂坊飲酒被學生見到而被投訴,但我覺得,其實老師也不過是一種職業,老師都應該有他的私生活。」這類關於老師的社會地位或者道德水平的討論,亦令他在創作上有些限制,譬如他會去想某些題材能不能寫,套衫暴露一點,扣少粒鈕,人們就會說:「喂老師不可以這樣。」怕因為職業而被講閒話,這件事為他帶來很大壓力,所幸至今還未出現過類似抨擊,但他還是每天為此憂慮著。「如果是從音樂的角度去評價我,那我覺得 ok 的,但如果是因為我的職業,用道德水平去評價我的話,那我就會覺得不太 fa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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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時間休息這些問題,我覺得沒關係的,因為我在做自己喜歡的事。」平衡工作和生活,對他來說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任務,於是他的做法是,工作 = 生活,不用分得那麼細。「譬如《星期五放縱》,其實靈感是來自我教員室裡面有個同事每到禮拜五就會尖叫大嗌『Fridayy!』,所以其實這首歌也是來自我的工作,工作和生活慢慢融合在一起,對我的創作路其實會容易一點,亦自我感覺沒那麼辛苦。」沒有返工放工的概念,而是每分每秒,都在感受日常生活所帶來的一切事物。工作,也可以是一種 input。

呼喊尖叫24點 尚太早
走進家裏家沒管束 劇要煲
Friday Friday
Its Friday now

《星期五放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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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病解藥

關於放不下的心結,同樣來自於五年前。「到底五年前爸爸的突然離去,對於我作為一個歌手,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或者會不會當時如果他沒走,我 full time 做一個 artist,走的路會不會不一樣?」多番想像著另一個平行時空的自己,他漸漸明白,人生有時不過就是你看我好,我看你好。「我只看到了那個時空的好,可能不用返兩份工那麼辛苦,不用擔起成頭家那麼辛苦,但現在的我,雖然辛苦,卻變得更完整更成熟,而當你足夠成熟,做很多事的效果也會更好。」放下過多的糾結,現在的他,只祝願另一個平行時空的自己也能過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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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逃避的過程 學會接受現實

他至今做過最勇敢的一件事,是一場奮不顧身的出走。而事實上,那時的他其實混亂得甚麼也顧及不了。「爸爸剛走的時候,我曾丟下我媽,獨自去了兩個星期泰國。那段時間對我而言是困難的,心理上也不是太健康,更何況會一直責怪自己很不孝,但那時的我實在很需要一個能靜一靜的空間,而其實從小到大我都不會有勇氣去做這樣的事。那場旅行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的而且確讓自己成長了很多,也更加了解到自己。」

兩個星期的沉澱,讓他變得腳踏實地去接受和認知在那樣的狀況下,自己的身份要做甚麼,該做甚麼。「所以我一回來就很努力去找工作,即便我有多不情願都好。」有時候,要去承認或接受一些事實,其實是很難的,他大可以繼續催眠自己說不要緊,但其實心底裡,自己最清楚那不過是自欺欺人,是行不通的。在逃避的過程中學會接受現實,大概就是屬於我們每一個人的成人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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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aturing Lag Chun
photo Sam Tso
styling & text Jay Chow
wardrobe Eu-niformation, Lifansze, PONDER.ER,
REDEMPTIVE, Rickyy Wong Studio
produced by Ruby Leung

Jay Chow

I’ve never seen a perfect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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