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以沒有仇恨的眼睛看世界:難過的時候,看《幽靈公主》
覺得戰爭是遙不可及的,懷抱著這樣的認知過活,彷彿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當恐懼和不安前所未有地逼近眼前,我們能夠做的,還有甚麼呢?
曾在《釀電影》的宮崎駿專題中看過這樣一句話:「能被吉卜力的世界觀說服的小孩,應該不會變成太邪惡的大人吧。」為了平復如屎一般的心情,我最近也就重看了好些宮崎駿的早期作品。他的電影向來不乏戰爭題材,戰亂與饑荒,天災與人禍,人與神之爭。當中我最喜歡的,是 25 年前的《幽靈公主》。小時候還看不懂那些生死命題,只是單純地被白狼和少女所吸引,直至這幾年看著紛擾不斷的世界,腦海裡時不時都會浮現起「我想以沒有仇恨的眼睛看世界。」這句話。
順帶一提,最讓我震撼的吉卜力作品則絕對要數《螢火蟲之墓》,尤其當得悉那看似溫馨的海報中所隱藏的訊息 ── 黑漆漆的夜空裡藏著飛行戰艦,而溫暖的螢火蟲之光,原來是炮火。只是當時比起驚嘆於這個下得精妙的伏筆,我的心情更傾向於:「天啊這世界到底為甚麼要這樣!」的內心小崩潰。
《幽靈公主》最終想要帶出的只有三個字,就是「活下去」。宮崎駿從未因為自己製作的是老少咸宜的動畫而對戰爭和暴力避而不談,他就是要告訴孩子們,善和惡是世界的一體兩面,我們永遠無法驅逐任何一方,這就是現實。像他筆下的神,從非無敵的化身(甚至會由神祇化為邪魔),而是有血有肉的眾生的一部分,祂們當中有懷著善念的、有滿腔仇怨的、講求階級的、也有無比脆弱的,就和人類別無二致。
小時候固然喜歡愛恨分別的女主角桑,但長大後,卻覺得黑帽大人這個角色更值得讓人思考。桑的世界沒有所謂灰色地帶,傷害自己家人的就是仇人,幫助和保護自己的就是好人,善與惡的分野相當明確。而黑帽大人,她固然犯下了許多無法彌補的過錯,但要由此斷定她是一個「壞人」,卻又似乎有點不合適。
老爺子是如此形容她的:「我想她走到這一步肯定經歷過無數痛苦磨難,因此,在她看來,阿席達卡的傷算不了什麼。」被桑憎恨著的她是個徹頭徹尾現實主義者,對自己所作所為沒有辯解,因為對她來說,破壞和殺戮,是一種自衛。「我這裡也有丈夫被山犬咬死的。」一方面對敵人趕盡殺盡,另一方面頻頻收留麻風病人和險被人口販子賣掉的女子,為這些被社會遺棄的人找到活下去的意義和道路,正因如此,才會有那麼多人出於敬重而自願追隨她。善和惡,對與錯,換個立場和思考角度,答案就可能會有 180 度的逆轉。
她比誰都明白自己並非英雄,也不是救世主,只能依靠自己的一雙手去保護身邊的人事物,就算知道這樣做會傷害到其他人。她甚至不願對追隨者作出任何不現實的承諾,甚至近乎冷漠地說道:「我已讓女人們做好了準備,她們的命只有自己能保。」或許亦因如此,她才能淡然地看待失去一隻手臂這件事。她深深明白,自己的所作所為就算遭到報應也沒有甚麼好抱怨的,死了就只好認命,但若僥倖地活下來了,那就重新開始吧。在她眼裡,誰也沒比誰更高尚,我們都不過是為了自己重視的事物而拼命的凡夫俗子而已。
萬物皆有靈,大自然能夠孕育生命,亦能帶來壓倒性的毀滅,如同失去頭顱的山獸神將大地化成一片焦土,又以死換回了大地的重生;人類生而有良善的一面,其劣根性同樣是無法根絕的天性,就像殺掉山獸神的黑帽大人,卻是保護女人們的救命恩人。是正是邪,都不會是一個人的全貌。要怎樣求存,是自己的選擇,但唯有活下去,才能找到屬於自己的答案。
如同《幽靈公主》的結局,桑還是沒法原諒人類,阿席達卡的詛咒沒有完全解除,老爺子在此拋出了一個核心疑問:「人類能否控制並化解心中的憎恨?」世上既有善的循環(像木靈就在數百年後變成龍貓,幫助了皋月和梅),自然也就有惡的循環,你看,戰爭至今尚未止息,老爺子亦明白,只要一天尚有人類,就不可能止息。但如何在極壞的時代找到活下去的方法和力量,才是我們真正的課題。
完美無瑕的世界不存在,但我希望在歷盡傷害與絕望過後,終有一天,我們都能以沒有仇恨的眼睛,重新看待這個不完美的世界。
「我很喜歡你,但是我無法原諒人類。」
photo via 吉卜力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