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放對時間的屁,也可能拯救十幾人的性命。」── 《獨裁者的廚師》
「根據美國組織自由之家的報導,世界上有四十九個國家受獨裁者統治。在這樣的時代裡,跟這些廚師的談話是很重要的知識,更遑論這些獨裁國家的數量持續增加。當今社會的氛圍適合獨裁者,因此他們的事我們知道得越多越好。」這年頭天災頻生,各地戰爭沒完沒了,有時就連看新聞也是一件需要勇氣的事。為了心靈健康著想,我也曾試過啟動「勿擾模式」,選擇撇過頭去,對世事不聞不問,專注在自己的小日子裡;但後來還是覺得長時間抱持駝鳥心態並不可取,畢竟世界就是如此運轉,不會因為你做了甚麼或沒做甚麼而有所改變,好的醜的,都該好好看清,就如獨裁者的廚師那樣,在最近的距離,觀看世間最極致的惡。
「首先令人意外(但又不那麼意外)的是,在食慾面前,人人平等。獨裁者也跟一般人一樣,很渴望好好吃頓飯。不過因為樹敵者眾,暗箭難防,獨裁者的這個平凡渴望不容易達成。」《獨裁者的廚師》(How to Feed a Dictator: Saddam Hussein, IDI Amin, Enver Hoxha, Fidel Castro, and Pol Pot Through the Eyes of Their Cooks)起了個簡單直白卻也足夠引人入勝的書名,來自波蘭的作者 Witold Szabłowski 原本也是一名廚師,後來成為記者,在看了電影《歷史上的廚師》後,開始思考起那些在歷史關鍵時刻做菜的人能夠說出怎樣的故事。「在世界的命運懸而未決的當下,鍋裡煮得啵啵響的是什麼?當廚師顧著不讓飯太熟、牛奶太燙、豬排太焦,或是不讓煮馬鈴薯的水濺出來時,眼角餘光瞄到了什麼?一思及此,問題更是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我別無選擇,問題之多讓我不得不找出真正為這些獨裁者工作的廚師。」於是,他踏上了旅程,從肯亞的熱帶稀樹大草原上被眾人遺忘的小村落,到伊拉克的古巴比倫遺跡,再到柬埔寨紅色高棉最後躲藏的叢林,耗時四年橫跨四大洲,跟世上最不尋常的廚師們一起做菜、喝酒、玩牌、在市集討價還價。從「食」這個最平易近人的角度回望歷史,既講述獨裁者的甜餅、賊魚湯、椰奶羊肉,亦描寫了庶民的烤老鼠、燒青蛙、煮香蕉皮,深入剖析並呈現二十世紀五大暴力政權下的種種荒謬與恐怖。所以,獨裁者們都愛吃甚麼?
伊拉克獨裁者海珊屠殺庫德人後能否安穩吃飯?
烏干達惡魔總統阿敏真的會吃人肉嗎?
波布如何一邊大啖木瓜沙拉,一邊用飢餓控制柬埔寨?
阿爾巴尼亞革命家霍查,革命革到廚師頭上,還要如何繼續幫他煮飯?
卡斯楚把美國逼到核戰邊緣,卻喝著可口可樂發起共產古巴的飲食新革命?
作者透露,要說服昔日為極權統帥們掌勺的廚師開展對話並不容易,畢竟曾為一個隨時都可能殺掉自己的人工作,當年在心裡造成的創傷與陰影,有部份人至今仍然沒能走出來;當然,也是有些人出於對往日老闆的支持與忠心,而不願洩露任何經歷和機密。飢餓向來都是一種政治工具,但這一點亦同樣適用於位處極權頂點的統帥們,廚師為了保住工作(還有性命),就只能盡最大努力端出一道又一道美味的餐點,讓空著肚子前來的老闆能夠抱著愉悅的心情飽餐一頓(說不定還能因而拯救好些人的命)。
「我得簽一份切結書,如果我違背誓言,就得接受絞刑。現在想來,他們當時就已經準備要把我派去海珊(伊拉克獨裁者 Saddam Hussein)那裡當廚師,只有我被蒙在鼓裡。海珊行事喜歡出人意表,也因為這樣,他總是佔有優勢。」
「我認識了透過廚房的門所看見的二十世紀史。我瞭解到該怎麼在艱難的時刻生存,該怎麼餵瘋子,該怎麼哄瘋子,就連一個放對時間的屁,也可能拯救十幾個人的性命。」作者確實如同人們所評價的,是個天生的說書人,文筆幽默但不失犀利,而且只作觀察記述,不作譴責評斷。他找到了曾分別為伊拉克獨裁者海珊、烏干達惡魔總統阿敏、阿爾巴尼亞軍事元首霍查、古巴革命強人卡斯楚和柬埔寨劊子手波布工作的五位廚師,一一採訪並輯錄成《獨裁者的廚師》這部非常優秀的報導文學作品(同時也是深度的遊記、食譜、政治史和人物傳記),不僅呈現了獨裁者們不為人知的面向,也印證了一日三餐之於歷史的關鍵性,在恐怖中見平凡,平凡中見恐怖。
顯然,身為獨裁者的廚師,能活到說出自己的故事,絕不是省油的燈。絕對是個好廚師,但也絕對不只是個好廚師。
關於作者
維特多.沙博爾夫斯基(Witold Szabłowski),天生的故事人,波蘭最優秀的報導文學作家之一。畢業於華沙大學新聞系與政治學系,在業內素以簡潔靈動的語言運用而聞名,也是第一位訪問到昂山素姬的西方媒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