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潰的恐怖不在於塌下那瞬間,而是後續的漫長纏繞。」── Siu Yea 盧鎮業


崩潰診療室 3 號窗 | Siu Yea Lo| 處方箋:平常心、自我調整、種植


「我的個性是靜一點,比較收埋,經常有些恍惚。」那天在小野的工作室進行訪談,他如此形容著自己的個性。記得數年前我曾寫過一部情人節微電影的文案,配樂是楊智遠的《我寫了很多字卻得不到一個人》,那段時間聽了不下數十遍,卻到最近才發現,原來那首歌的 MV 男主角正是小野。近日看到他的另一個出演 MV《Pretty Liar》,壞男人形象和前者的生澀內斂相差十萬八千里,但同樣叫人印象深刻。而那日坐在對面的他,從角色的濾鏡中剝離,訴說著屬於盧鎮業本人的故事。

2O3A3816.jpg

一個社會化的故事

由於疫情的關係,小野表示今年的幕前工作停了近九成,而大半年來的主要任務,就是埋首最新的紀錄片作品,記錄這段日子以來存在於香港的一些情緒。他說自己並不是一個情緒起伏很大的人,亦沒有傾向樂觀或悲觀的任何一邊,只是凡事習慣預先設想事情的發展方向,做好該有的準備,用理性的一面應對日常。

2O3A3859.jpg

問到有否曾為了融入社會而捨棄些甚麼,小野形容那是一個社會化的過程,而且在每個人很小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他說前陣子西九龍中心掛了一些新畫出來,其中一幅畫了一個挖鼻孔的女生,然後看到一個 post 用化學角度去講解鼻屎是甚麼。「他說其實鼻水乾了就是鼻屎,而人有七成的鼻水都會吞回肚裡,所以它本身並不是一件極污穢的東西。」這亦讓他回想起小一時發生的一件往事:

「傳言有人看見某個同班女同學食自己的鼻屎,此後六年大家就叫她鼻屎瑩,都不跟她玩。後來她的妹妹也進來念書,同學對她的稱呼就是『鼻屎瑩個妹』。我印象頗深的是,其實我不介意承認自己小時候也食過鼻屎,也相信不少人背地裡有做過同樣的事,所以我會想,為甚麼那兩個人會受到這樣的言語欺凌?那真的是件如此值得被取笑和不能接受的事嗎?

當然那時我以小學生的化學知識,還不足以去跟人解釋:鼻屎呢,其實就是鼻水乾了的呈現… 只是心裡隱隱覺得,其實它好像不是一個罪名,甚至乎那件事本身就是以訛傳訛,很多人包括我根本沒有看見,但人人都這樣講,那就這樣吧。我沒辦法去為她辯解,亦沒能為她除去這個污名,甚至我沒有和她做朋友,也不記得她的全名。」

所謂的社會化,就是有些事你明明覺得可能不是這樣的,但卻無法提出,因為周遭的人都覺得,事情就是這樣,於是你放棄了提問,也放棄了改變事情的可能,大家都是這樣走過來。

2O3A3580.jpg



我是這樣走到現在

我們從社會化聊到崩潰,而那又是另一段生命中無可避免的經歷。「崩潰必然有一個爆發的瞬間,好像所有東西都塌下來了,但我覺得那個恐怖其實不在於塌下那瞬間,而是後續的漫長纏繞。」那個形態可以長達一年,或者三年、五年、一個你估算不到的時長,那才是崩潰的恐怖所在。印象最深的一次潰堤,他直言是弟弟的早逝。「早幾年吧,我弟弟,他走了。那段時間是很差,很差。那個差是它延續了一個你沒辦法去收拾的狀態,折騰了很久很久。那時沒有去看醫生,所以我不會用病理的角度去說自己有沒有病,但我知道那是一個情緒問題。」

2O3A3862.jpg

他說,狀態最差的時候,你會特別意識到時間作為一個物理單位的存在,其實已記不起後來是用了甚麼方法,或是那個好轉是甚麼時候發生,只是就這樣走著走著,直到現在。「如果你是第一次遇見脆弱的自己,那你就去認識他,和他好好相處。幸運的話,可能你身邊會有一些人,能讓你放心把情緒或者狀況講出來,更幸運一點的,甚至可以是拋擲出來。」

2O3A3792.jpg

亂世之下更覺清晰

對於迷惘,小野認為它終究是會變得清晰的,但 20 多歲的時候,也曾覺得自己還有時間可以浪擲,於是會索性攤下來放任迷惘。「去到現在,或者未來的日子還可不可以這樣,其實我都有點不安的。」他笑說。近兩年對小野來說,雖然社會狀況變化很大,但有些事反而變得清晰了。「和一些想法相近的人,那種共同感是更為清晰的。所以即使這兩年很多事都很難搞,非常難搞,但並不迷惘。」不特別相信人生規劃的他,覺得人是流動的,與其大動作地嘗試扭轉一些局面,不如順其自然,偶爾調整細節,just go with the flow。

2O3A3776.jpg


種植療法:從仙人掌殺手到秋葵達人

「我小時候是就算種仙人掌都一定死的。」最迷惘的那段時間,在機緣巧合之下,小野開始了學習種植。「早幾年興起天台農場,身邊幾個朋友都有在做,碰巧那時的工作室是頂樓,我就開始在那裡種植。」上網找很多資料,學習在城市空間種菜,用一年多的時間成為半個種植專家,理解甚麼叫有機肥料,怎樣去分解廚餘,邊說明邊認真比劃著不同作物生長模式。「譬如蕃薯葉可以用一個扁一點的盤,但薯仔一定要用深盤,就『睇餸食飯』決定要種甚麼,我也是在書上學的。」回想起來,他說除了進入一個新的知識體系,那陣子還好像多了個伴,就是一盤盤的作物們,現在的房間還留有那時種出的紫紅色秋葵果實,雖已搬到別處,但那份感受一直都會記得。

2O3A3674.jpg


解開死結別用剪刀

人總有低氣壓的時候,小野說自己的療癒方式其實很普通,打機、看漫畫、狼人殺,投入到那個世界裡面,稍稍忘記當下困擾的事。但他補充,這些都是很短期的紓緩,效果會慢慢消減,你終究要找出問題的根源,那個埋在最深層的東西。

「有點像濕疹,你可以塗一些東西去紓緩,但如果找不到致敏原,那就要花很長時間和它共處。」大概四、五年前因為情緒問題引發濕疹,到近兩年有所好轉,他說當你調節好情緒,自然也會反映到身體上。「慢慢釐清那些東西是源自哪裡,為甚麼不行呢,為甚麼堵住了呢,慢慢解開死結,而不是直接拿剪刀去剪。」那這些經驗值是否能讓你在未來面對別樣苦難時免疫?他說其實未必,只是不再那麼容易被風浪一下子就擊倒。「你經歷過一些事,它重重地打倒了你,如果之後再來的那拳不夠痛,其實你就不會那麼有感覺的了。」不是刻意去隔絕痛覺,而是你知道不會再那麼蝕骨。

2O3A3818.jpg


存活下來的質地

在導演和演員兩種身份之間自由切換,漸漸拿捏到各自節奏的小野,當被問到現階段自己所缺乏的東西,就表示很大程度是作為一個演員對自己的理解和掌握。「演戲很大程度的媒介就是身體和情緒,而我覺得很多事情我是知道的,我感受到的,但它能不能轉化成一個有效的表演呢,我覺得好像未足夠。那可能源於對身體的掌握不夠熟練,不懂得去搭通那些點線面。」

2O3A3860.jpg

「創作的過程我是真的開心,感覺到那種存活下來的質地。」創作于小野,比起是個紓發情緒的出口,更像是入口。在導演或演員的崗位上,很多事都關於觀察,收集城市和人的不同面貌,然後裝進自己的 data base,那個過程其實是在不斷積累一些東西,繼而成為自己的一部份,一切都從你怎樣去感受這個世界開始。

2O3A3666.jpg

最後,我問他接下來有甚麼想做的事?他笑說自己已經很久沒拍過愛情片了。「上次已是 2014 年的事,就算《叔叔》是愛情片,但我在裡面是沒有愛情線的,只有太保和袁富華在拍拖又沒我份。就會想,嗯?是不是我已經步入中年呢,係咪呢?係咪冇架喇?」這位個性靜一點,為人比較收埋的「叔叔」演員,在訪談的最後,許下這樣一個願。


Featuring with Siu Yea Lo
Photo by
Sam Tso
Video by
Henry Yeung
Styling & Text by
Jay Chow
Hair & Make-up by
Ka Ho Cheng
Wardrobe
Rickyy WongKarmuel Young
Produced by
Ruby Leung

Jay Chow

I’ve never seen a perfect life.

Previous
Previous

「我的崩潰不是吵吵鬧鬧,而是一片寂靜。」── Yukilovey勞嘉怡

Next
Next

「當你去抗衡悲傷,其實是在傷害自己。」── Cecilia 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