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明知真相挖下去也是自討苦吃,那為甚麼還要去傷害自己呢。」── 李祉均Oscar Li


許多人都說《全民造星II》生不逢時,大家對於該屆季軍 Oscar(李祉均)的印象,相信大多都來自他那跳得遊刃有餘的現代舞姿態,對他本人的個性卻沒有太多的了解。當然我也是一樣的,但自看過他在 mansonvibes 的《QUEST?ONS》MV 和音樂劇場《塑像譜》的演出後,就總覺得這個人還有著許許多多的故事有待發掘,而結果證明,還真的有,而且意想不到。


耐性練習

「我是一個很缺乏耐性的人,想做甚麼就要立刻去做,購物也是這樣,想買就買,然後就後悔(笑)。」但他亦明白,學會保持耐性是很重要的,這個行業如是,人生如是。最近的他正在尋求突破,表示已在同一個階段卡住太久,想要為生活注入一些新的養份,然後繼續向前走。於是他報名了一些選秀節目,當中也包括《全民造星5》,最終卻因為疫情以及其他種種原因而沒有成事。

在開始鑽研舞蹈以前,其實他曾是技巧體操的香港代表隊成員,自小就開始相關的鍛練。正當我感到好奇,身體之於他是否一個用以表達情緒或情感的重要媒介?他卻大笑著說,完全不是那麼浪漫的一回事,倒不如說事實剛好相反。「我之所以喜歡活動量大的運動,主要是因為我想要透過運用肌肉去感受那種生命力;當我情緒低落的時候,反而會不想動,只能攤在一旁(笑)。」至於當初為甚麼會選擇專攻現代舞,原因其實也極為單純。「那些甚麼被現代舞啟發,拯救了生命之類的故事呢,是全部都沒有的(笑)。就只是因為當初在演藝學院選科的時候,唯有現代舞是容許像我這樣對舞蹈還沒有甚麼概念的白紙去探索的,其餘像是芭蕾舞和中國舞都是需要一些 classical 的基礎才能報讀。」入學之後,他才開始接觸舞蹈的本質,後來亦曾到訪世界各地學習和交流,也在國外的舞團工作過。說到印象最深刻的經歷,就要數在法國時和一位冰島藝術家的合作體驗。「她看起來是一個很柔弱的人,但作品都非常強烈。我們合作的那個作品關於尖叫,她覺得那是人類與生俱來應該有的能力,能幫助我們宣洩各種負面情緒,卻因為社會的壓抑而逐漸遺忘這個本能,而她覺得我們應該要找回它。」他笑著回憶說當時真的尖叫了很久,所以現在已經是尖叫能手,而在大喊一聲過後,確實會感覺舒暢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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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大的盡頭是自卑

「藝術就像一面鏡,透過不同的 art form,我發現自己其實也有挺自大的一面,譬如覺得自己甚麼都會,甚麼都處理得到,很多內心小聲音出現。」他說,當 ego-self 一旦被放大,就會很容易為了滿足虛榮心而失去對藝術的尊重,因此必須提醒自己要保持謙卑。之所以有這樣的感悟,也是因為自己亦曾因此而狠狠跌過一跤。

「當你曾 achieve 過某些獎項、名次、名聲,就會覺得『嗯,我應該要有呢樣嘢。』,好多應該,但當個世界就是不給你的時候,你就會開始自我懷疑。其實就像一個鐘擺,一邊有多自大,另一邊就有多自卑。當鐘擺盪到自卑的那一邊,你就會掉進漩渦裡面,覺得自己好差,繼而陷入一種惡性循環。」他慶幸自己最終能夠從這片自我質疑的迷霧中走出來,雖然自卑心還是會不時作崇,但當你覺察到這個情緒,其實就是進化的第一步。「這宇宙是很有趣的,當你察覺到某些問題,它就會不知從哪去找些人講一些 message 給你聽,在適當的時候給你一些 hints,就像在提你『唔好咁戇居啦』、『醒少少啦』(笑)。」來自宇宙的當頭棒喝,你也曾遇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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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場先決的世界

記得當初在邀請 Oscar 來拍攝的時候,他就表示自己對於「失去真相的妖怪人間」這個主題有些想法,聽著他娓娓道來,發現他的解讀原來跟我頗為相近。「我覺得『失去真相的妖怪人間』其實就是現在這個立場先決的世界。」雖然這個世界一直都是如此運作,但相信近年我們都能更深切體會到不同立場的對立激化。扭曲、捏造、指責、對罵… 人們都試圖拿對己方有利的東西去說服別人,覺得自己所知的就是真相。而當矛盾出現,很多時候就會形成衝突。那真相的本質到底是甚麼呢?又或者說,真相是甚麼其實還重要嗎?「現在的我,多少也放下了對於真相的執著,首先你在追求的有可能並非真相,加上那些你好想要知道真相的東西,通常都不是甚麼好事(笑)。既然明知挖下去也是自討苦吃,那我為甚麼還要傷害自己那麼變態呢。」置身失控的世界,何謂真,何謂假,答案或許早已經不存在了,而過度的執著,就只會帶來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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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變態的世界學習從容

我很喜歡 Oscar 曾在 IG 上分享過的這句話 ── 「這世界很變態,但我們真的不用比它更變態。」,我問,那是去年完成音樂劇場《塑像譜》演出後的感想嗎?他便分享,那個作品的劇本是演員們和導演一起寫的,所以當中無可避免會有演員的個人投射和故事。那段時間正正是他處於迷霧的時期,眼見同期開始達到自己也想要企及的成就,比較心不期然油然而生,但就算失落,表面上還是要保持大方,要面面俱圓,於是他逼自己麻木,壓抑再壓抑,但其實那只是在懲罰自己。

「那個變態是在於,其實我們都不知道自己想怎樣,卻會直覺地作出一些很 defensive 的條件反射,結果變得越來越矛盾,甚至開始自虐,最終可能就會傷害到身邊的所有人。」過度壓抑就像是毒物,會慢慢侵蝕你的內心,而那些無從宣洩的情緒,終有一天還是會爆發出來的。「我相信沒有人會因為被疏遠而高興的,所以在那麼變態的世界,我們不用那麼變態,去接納自己的感受,聽清楚自己心底裡想怎麼樣。當你感到難過,你是想要被安慰?還是想要解決問題?要學會去 catch 那些小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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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盔甲卸下

在變態的世界練習從容後的下一步,就是嘗試與內在的自己好好和解。他說所謂的「與自己和解」,其實就是將「盔甲」卸下。「一開始可能是源於沒有安全感、自卑、自大,但習慣穿著盔甲生活,內心只會越來越矛盾,和真正的自己距離越來越遠,那只會令自己和身邊的人陷入痛苦而已,所以我覺得真正的和解就是了解自己想要怎麼做,要不然再硬撐其實也沒甚麼意思。」他說自己是個很容易感到氣餒的人,一個禮拜氣餒三次是常事。每一次他都會問自己,還想不想玩這個遊戲?自己還喜歡這件事嗎?每次都給自己一個選擇的機會,然後作出取捨。

「至今為止的人生中,我最大的課題就是不要那麼上心,因為太上心就會傷心。有些事情不要太著緊,當然要求要有,但不需要捉得太緊。變數太多,你著緊的東西也不一定是正確的。學習 go with the flow 吧,雖然我知道很難。」每天與不安和恐懼對抗,他心裡最大的恐懼,是源於「結束」。「生命、青春、體力… 這些都會隨著時間流失,或者在每個階段變得不一樣,任何形式的結束都讓我感到害怕,但也沒辦法,人總會衰老,我想這是我畢生的課題,只能順其自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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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爛的惡魔

如果要用一種妖怪去形容自己,他說大概會是一隻腐爛的惡魔。那並不是隨口說說,而是經常出現在他夢中的「朋友」。「在夢中我們會對話,我們是好朋友,他住在一片很乾燥的土地,像小王子的星球那樣。四周很黑,有一棵枯樹,他就坐在那裡,他很瘦,手臂和手指都很長。我感覺他就是一個下到地獄都被人丟在一邊的可憐人,好淒涼(笑)。」他試過去解夢,了解到那其實就是一些自己的投射。「他偶爾會為我帶來一些創作靈感,我有試過把他畫出來,奈何我的畫功有限,於是他變成了一個很搞笑的卡通(笑)。」我稍微想像了一下後問,是不是像四腳蛇那樣?他便大笑著點頭。

至於在「痛苦的真相」和「快樂的假像」之間,他就毫不猶疑地選擇了後者。「我太弱了,承受不住一些痛苦的真相。」有時他也會想,世上或許並不存在絕對的真相,一切只視乎觀點與角度,這是他去北韓旅行後的最大感觸。「可能很多人會覺得那邊的環境很差,但其實裡面大部人都是自覺幸福的,因為他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正在發生甚麼。那我們究竟是要去追尋真相,還是像他們那樣盲目地相信眼前的一切,我自己就覺得,開心就好了。」他說,北韓一直都在他的旅行清單裡面,那份神秘感就是促使他想要到當地一探究竟的原因。

「與其說是文化衝擊,我覺得那份衝擊感是來至於它的與世隔絕。感覺就好像坐時光機回到過去那樣,回到了五、六十年代的中國,裝束啊,裝潢啊,價值觀都很保守,情侶出街也不會牽手。」他說,很多事情不親身去過是不會知道的,像北韓就是個相當值得去一趟的地方。除此之外,切爾諾貝爾和龐貝也名列在他的 bucket list 之上。「我覺得切爾諾貝爾也是一個,像被時間綁架了的地方,所以我想去感受一下時間凝住的那一刻。龐貝雖然也想去,但它後期被添加了太多人工味,感覺有些失真了。切爾諾貝爾相較沒那麼多的加鹽加醋,甚至可說是生人勿近。」熱愛深度遊的 Oscar,是個會在別人都往凱旋門和巴黎鐵塔跑的時候去參觀地下墓穴的人,他說印象特別深刻的,就是有次曾途經戴安娜王妃當年遭遇車禍的地方,他發現那就只是一條普通的隧道,沒有任何的記認。「當下我是覺得有點 mindblow 的,像她那樣的一代 icon,生命在異鄉流逝後,剩下的也只有一片虛無。」於是從前總傾向結果論的他,開始思考起如何在有限的生命裡,好好燃燒到盡頭。「甚麼時候會死沒人知,那就盡量燃燒自己的生命,到你沒有遺憾為止,不要讓自己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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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葬在樹下。」

他說,當一個人不再害怕生命的終結,其實也沒甚麼好怕的了。「其實我有寫好遺書,in case 有甚麼事,也不會令在世的人那麼麻煩,銀行密碼又無人知(笑)。有甚麼要交代的先準備好,也是對在世的人最後的照顧。」他說,當將來有一天要離開這個世界,他想被葬在一棵樹下,哪裡都可以,但不要有棺材。「最好將我就那樣丟在那邊,用泥土埋好,然後在上面種棵樹,那我就可以被樹吸收,繼續生存下去。都講成這樣了,應該不會有人將我丟到海裡了吧(笑)。」這樣的願望或舉動並非出於悲觀,反而是對生命的一種尊重。

他發現,在生命的面前,上述提及過的自卑心甚麼的,其實很容易就能夠放下。放開那些捉不緊的東西,然後好好愛自己吧。「如果你不愛自己,就算別人有多愛你,你也是感受不到的。所以對自己溫柔一點吧,不要那麼自虐,我們都值得被自己所愛。」原以為這次的訪談會就這樣以上述感人肺腑的一段話作總結,誰知他下一秒就再補充了一句:「這是今日的 Oscar 的信念,到明天我可能就覺得『I hate this world,去死吧全世界!』(笑)。始終人來的嘛,總會轉變的。」嗯,我好像更喜歡這樣的 ending,果然不愧為人們口中的「造星武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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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aturing Oscar Li

editor Jay Chow
producer Ruby Leung
photographer Sam Tso

hair stylist Nana
make-up artist One Tung
stylist Eddy Chu, assisted by Nani

Jay Ch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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