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亞洲電影節｜「傷痛總是難以避免，去尋找生命中那些閃耀的瞬間吧。」── 岩井俊二
記得在收到這次香港亞洲電影節的來賓名單時，看到「岩井俊二」四個字眼神便閃閃發亮，腦海裡頓時閃過五年前和岩井導演的對話，於是少不免帶著一點私心（好吧，是很多）的二訪，就這樣展開了。
這次帶著新作《祈憐之歌》回歸，光看預告就能感受滿滿的岩井式溫柔，想必又是一部打動人心的療癒之作。許久不見的岩井導演，仍是一貫的中分長髮與黑衣造型，會幫忙確認收音，說話的語調仍然是緩緩的，不著痕跡地配合著翻譯人員的節奏。最重要的是，他還笑著對我說了一句「お久しぶり（很久不見）」，嗚哇。
～ Q&A with 岩井俊二 ～
去尋找生命中那些閃耀的瞬間吧！
IM：岩井導演最近都在忙甚麽呢？
由於新作《祈憐之歌》10 月 13 日便開始在日本上映，所以最近一直在都忙電影相關的宣傳和工作。
IM：2023 即將迎來尾聲，你會如何總結或形容這一年？
嗯，今年可說是完全投入在電影的世界裡面，當中大部分時間都放在《祈憐之歌》這部作品上。
IM：即將踏入 60 歲，這個人生階段對你來說有沒有甚麼特別的意義？
明年就 60 歲了，覺得拍電影真的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去學習之後，到現在才終於覺得自己的「工具箱」好像變得比較齊備了，能夠拿捏得比較好，而不是像從前那樣，會一直在想「究竟我做不做得到？」，這是在拍攝《情書》和《燕尾蝶》時都有出現過的想法。對啊，我也會有想不通的地方，或者所謂沒靈感的時候，但那些不安的感覺如今好像都消失了，覺得自己又再重新出發了一遍，亦很期待今後的自己會做出甚麼樣的東西。
IM：上次和岩井導演見面，是在五年前來港為《你好，之華》宣傳的時候。事隔五年再度前來香港參加香港亞洲電影節，你對這趟旅程有沒有甚麼特別期待的地方？
是的，我有印象，很久不見（笑）。這次帶著新作過來，我就像一個代理人那樣，希望能將三位主演（AiNA THE END、松村北斗、廣瀨鈴）的精彩表現分享給大家。希望能讓更多人聽見 AiNA 的歌聲，將她豐富的音樂世界帶來香港；也很想讓大家更認識另外兩位演員，這就是我在這趟旅程最想做的事。
IM：新作《祈憐之歌》 （Kyrie）除了找來曾合作過的黑木華和廣瀨鈴，還有新生代歌姬「AiNA THE END」及松村北斗，這次在選角上有沒有甚麼特別的考量？
尋找演員的時候，就覺得他們是最能夠表達角色的演員，而我的職責就只是做一個舞台給他們，由他們去帶出整個故事。我做的就是把畫面拍好，現在拍出來的感覺，讓我覺得我的選擇是沒錯的，是一個最好的表現。
IM：和新生代演員合作又有沒有發生甚麼難忘的趣事？
和廣瀨鈴是第二次合作，所以會比較熟悉，她本身很喜歡 AiNA，而 AiNA 和松村都表示自己是我的影迷（笑）。或許是因為本來就互相欣賞，彼此間存在著有一種絕對的信任，所以整個拍攝現場的氣氛都是非常融洽的，而我在當中就像是父親的角色，亦因為這樣的情況，讓我覺得自己也得更加努力才行。
IM：這次帶著新作回歸，繼《被遺忘的新娘》後再度書寫 311 大地震的集體創傷，當初為甚麼會有這樣的意念？
最初的構想，其實是和 311 大地震無關的，只是一個很小的故事。本身的劇情也不是最近才寫的，而是來自 311 一年後我寫的一部短篇小說，所以這其實是以前的作品。但當定了由 AiNA 去演繹祈憐這個角色後，為了能讓她有更大的發揮，也讓她的歌能有更多人欣賞到，才決定把故事延伸。改動過後，她就能唱到更多不同類型的音樂，作品也就變成大家現在所看到的模樣了。
IM：事隔 12 年，你對那場災難有沒有產生更多的想法或解讀？
仙台是我的故鄉，其實在地震後我回去了兩次，第一次是自己一個人在災區附近走走，去感受那裡的一切。第二次則是帶著拍攝團隊去相同的地方拍紀錄片《friends after 3.11》。最大的感受就是，通常在有人生活的地方，總會有些聲音或雜音，但當時那種寂靜嚇了我一跳，那份震撼我大概一輩子都無法忘卻。我覺得在今後的人生中，這件事仍然會和我有著很近的距離，會繼續延續下去。
IM：記得在五年前的訪談中，曾聊到岩井導演對於創作那狂熱般的熱情，當時你說如果能有更多空閒時間的話，其實還想做做料理，甚至裁縫牛仔褲。這些想法後來都一一實現了嗎？
喔喔（笑）。的確，如果有空餘的時間，有很多事情我都想做。我對創作的熱愛沒有變，無論是影像、音樂抑或小說，我仍然很樂在其中，今後大概也不會變。比方說在樂器方面，我覺得自己的技術應該有比五年前好了一些，也認識了很多玩樂隊的朋友，在我的作品中存在著許多這種讓我感到享受的部份。
IM：最近有特別留意的新生代創作人嗎？
以日本的漫畫界來說，我發現最近很多漫畫家只有 20 多歲，但他們的作品都非常厲害，很有天份，我覺得很佩服。
IM：看來岩井導演很喜歡看漫畫？
是的，我非常喜歡。其實我以前很想當漫畫家，喜歡看也喜歡自己畫。
IM：回到電影的話題，可以和我們分享一部你喜歡的港產片嗎？
說到港產片，雖然最近沒有怎麼看，但像是日本也有上映過的《無間道》 （Infernal Affairs），還有王家衛先生的作品，都是我喜歡的。
IM：走過三年疫情，你的工作或創作模式有沒有因而發生變化？
嗯，那三年間大家都去不了海外，現在終於可以出國了。其實在過去那段時間，我一直都在工作。回想起來，真的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獨自一人待在房間裡工作啊。
IM：關於創作，你曾在一次訪談中分享「純熟的技術固然不可少，那是不努力就無法獲得，不練習便做不好的事情。」，可以和我們分享一個你最近的創作練習嗎？
今後應該就是 AI 的世界了，我也還在學習當中。始終在拍攝現場，要是你對這些東西不熟識，不多不少都會有影響，所以我很努力地想要累積更多的經驗。這次的工作完成之後，我也會繼續去學習和鑽研一些最先進的技術。
IM：由於我們這一期的主題是關於「原生家庭」，因此想問問岩井導演，你的原生家庭對你的創作生涯起了怎樣的影響？
我在一個很平凡的家庭中成長，雖然我也不太清楚家庭對自己的影響有多深遠，但我發現自己很多時候都會將一些對原生家庭的看法投射在作品上，譬如存在平凡家庭之間的一些曖昧性之類。
IM：在你的記憶中，人生第一部迷上的電影是甚麼？
這個嘛，我在中學時代看過一部叫做《はなれ瞽女おりん》（Ballad of Orin）的電影，女主角 Orin 是一位彈奏三味線的失明歌女，其實就像是街頭藝人的感覺。這部電影講述的是 100 多年前的故事，當中有很多元素都對我的作品有所影響，譬如《燕尾蝶》，還有這次的《祈憐之歌》也是。
IM：你認為人們該如何面對人生中那些難以釋懷的事情？
嗯… 這很難去說明，如果是我的話，是怎樣越過的呢。其實在我的作品中，常會出現「尋找」的元素，而且往往不會有所謂的 happy ending 或 sad ending。我覺得每個人在不同的人生階段，總會有一些難以招架的情況出現，這種時候最重要的是你自己怎麼看待那些事情，就試著去尋找生命中些閃耀又珍貴的存在吧，一定會有的。
IM：最近，你對於想要進入電影產業的年輕人有沒有甚麼建議？
那個，如果要我說的話，我覺得有機會去創作本身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你要去享受。其實我是很羨慕大家的，為甚麼這麼說呢，因為在我那個年代，要完成一部作品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光是在器材上就有許多限制。而現在有 CG 技術，器材也變得比較簡單和輕便，所以現在可說是一個比較容易能夠達成理想的時代。
關於《祈憐之歌》
祈憐不會說話，卻能放聲高歌。她孤身一人，彈著結他在街頭演唱，靠歌聲傳達心意。動人聲線吸引神秘女子伊子，伊子決心要當祈憐的經理人，幫助她出道成為歌手。在歌迷越來越多之際， 伊子突然失蹤，引來警察調查，卻使她重遇失去聯絡多年的姐夫。 繼《燕尾蝶》及《青春電幻物語》後，岩井俊二與音樂人小林武史三度合作，找來女歌手AiNA THE END 出演及獻唱。岩井再次書寫日本 311 大地震的集體創傷，以短暫的生命、漂泊的心和歌聲編織四個主角橫跨 13 年尋求救贖的故事。
photograph by Sam Tso
interview by Jay Chow
produced by Ruby Leung
venue support Premiere Element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