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拒絕的勇氣後,要信就信到底。」── 郭爾君Alma
上次和 Alma 見面,已是三年前拾陸比玖的群訪,她笑說還記得那天的採訪排得密麻,而我亦對那只能在拍攝間隙偷空吃點東西的演員日常感到記憶猶深。至於這次,我們約在晚上碰面,而眼前的她,仍舊是當初印象中那個既認真又有想法的郭爾君。拍攝一直持續到凌晨兩點,肉體疲累,但對久違的熱血感覺不壞。
多情種子
「我從來都是一個多情種子,每個 project 和角色我都會很投入在裡面,不會說完便完,但同時亦不會過份沉溺到令自己出不到戲。」人們總說演員這個職業相當被動,所以近幾年她開始將自己過往寫的作品製作出來,呈現在大眾面前。二月底完成了自導自演的舞台劇作品《4.48精神崩潰》,耗費了諸多心血和精力,即使在演出過後,也還有海量的後續工作等著她完成。「因為我也是這次的監製,所以要去埋數,還有就是將專注在舞台劇期間沒有完成的工作一次過做完。」積累的壓力久久無法緩解,朋友於是推薦她去玩 Pokémon 卡牌遊戲,好好放鬆一下,以上便是關於她近況的小小 update。
一趟瘋狂的歷程
記得她曾在 IG 分享籌備《4.48精神崩潰》的不容易,除了久違地發了一場高燒外,亦從來未試過如此瘋狂。「我有想過這場演出可否叫《4.48很精神》,或者《4.48很瘋狂》,整個劇本都在反諷一些東西,但最有趣的是大家竟然相信了,相信它是在說神經病。」她說,這個劇本很容易被人誤解,多數人都會想看演員怎麼演繹那種瘋狂和歇斯底里,但劇本的重心其實更多的是對理性的批判。「為甚麼我們沒辦法去擁抱自己的感性呢?我覺得這才是它最引人入勝,亦最容易被誤解的地方。」
劇本來自於英國傳奇編劇 Sarah Kane 的遺作,亦被譽為當代舞台神作,講述她在進入療養機構治療憂鬱症後,每逢清晨 4:48 醒來的自言自語與掙扎,而這也是對 Alma 來說不做不行的一個重要作品。「這個劇本身是我讀演藝學院時的畢業作,現在重新再做,這次我可以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有什麼地方進步了,或是我作為一個演員甚至一個導演,什麼是我的藝術。」
她曾想過,如果這次不去導這個作品,自己要等到幾多歲,才會出現一個既有人選擇導這部戲,而又找她去演的機會呢?「可能在我死了之後,再投胎,再死,再投胎,都未必會有一次(笑)。」與其如此被動,不如主動去做一些自己熱愛的事情,所幸團隊給了她很大的信心和支持,像強心針一樣鼓勵了她。
「我覺得我是一條橋,讓觀眾去明白劇本想要表達什麼的東西,而每個觀眾最後得到的解讀都會有不一樣,因為築橋的人雖然是我,但是走過去的人始終是觀眾。」她續說,這次的劇本屬於新文本體裁,看似碎片化和混亂,但實際上結構嚴謹精密。團隊一方面希望能夠讓觀眾理解更多,另一方面又希望只靠表演的形式讓觀眾更容易去感受,並沒有更改過任何劇本當中的文字。而當中讓她感到特別高興的是,她從未試過在做完一個舞台劇之後會有那麼多觀眾自己去找原劇本來看,並且告訴她之後會再去看舞台劇。「這些迴響給予了我很多勇氣,讓我覺得自己在做的事,至少對這個世界是有意義的,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拒絕的勇氣
聊著聊著,話題不免俗地來到關於今期主題的討論,在她眼中,「得到」和「失去」是完全一樣的存在。「基本上你在得到的那一瞬間,你就馬上失去了。」比方說,當被惡意對待的時候,你會在那個當下立刻得到了智慧,但同時亦會失去對人的信任;又比如,有些人得到了一段感情,但馬上就會失去自由了。「所以我覺得這兩樣東西是沒有分別的,因為我們從來都沒有真正得到過任何東西,也都沒有真正失去過任何東西,我們只是在經歷和體驗著這一切。」
儘管被傷害過,但現在的她仍然會憑著直覺,無條件的去信任一些人。「我寧願先信任別人,然後容讓別人去傷害自己,好過一開始就不信任。我覺得要來就來,不然只會越來越封閉。」她說,信任是必須的,但同時亦要學會怎麼去拒絕。有了拒絕的勇氣之後,要信,就信到底。
得失心的真相
「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得到過些甚麼,或是失去了些甚麼,所以我很少後悔的。」她認為得失心只是對自己的一種誤解,以她自己為例,得失心其實並不真的是對得失執著,而是一種自我厭惡。「所謂的得失心,只是當自己做得不好,或者處於劣勢的時候,給自己一個情緒發洩的出口而已。」數算著別人有甚麼而自己沒有甚麼,自己得到了什麼而又失去了什麼,這些其實都只是籍口,講到底都不過是源於討厭自己,對自己不滿意。
自我厭惡 但…
我問,那你最討厭自己甚麼地方?她想了想,笑說其實很多,尤其每當自己不服從自身的自由意志,就會很討厭自己,但她卻沒法去改變。「很多時候是因為不想傷害到人,所以不敢說真話。明明不喜歡,也會笑著說很喜歡;明明很討厭,都會說我 ok 啊。然後別人都以為你喜歡,以為你 ok,於是再給你更多,直到某個瞬間你受不了了,說『我唔要!』『我唔鍾意啊!』,那是別人的錯嗎,我覺得不是。」
反過來說,其實她也很喜歡自己會那樣在意别人的感受,會體諒别人,細心替別人著想,只不過這同時亦是會傷害到她的一把利刃。「人與人之間可以很冷漠,不是每個人都會重視别人的感受,但偏偏我總會投放許多的情感,有時也會覺得自己的在乎很多餘,很沒有價值。」這種時候她便會躲起來,直至覺得可以了,才出來重新面對這個世界。
當我與世界不協調
不時會被貼上一些負面標籤的她,亦曾因為不符合那些標籤而引來憤怒和指責,對此她沒打算要去辯明些什麼,反倒是很理解那些看不起或是不同意自己想法的人為什麼會那樣想。「可能他們可能始終都覺得,做舞台劇有一種驕傲和自尊在裡面,但對於我來說,我覺得自己沒有那麼高,我覺得我要去做多些不同類型的東西,令別人對我這個人有興趣,我才可以令他們來劇場,對舞台劇產生興趣,我覺得現在這個世代是這樣。」
那被誤解是她所經歷過最深刻的成長痛嗎?又不完全是。她沒有去想痛苦是不是由這些事情帶給自己,只是嘗試去感受自己和這個世界的不協調。「我沒有去想是不是我這種性格令到我現在這麼痛苦,而是想我為什麼會在這裡,要做什麼,或者我可以為這個世界做些什麼。」
對她來說,痛苦只是一個事實,不需要特別去思考是什麼令到自己如此痛苦。她還引用 Sarah Kane 另一個劇本中的某句台詞,意思類似是,有時候我們會以為痛苦已經走了,其實只是暫時的遺忘;當我們想起來的時候,就會發現痛苦一直都在,不曾遠去。
「我覺得痛苦從來都不是因為甚麼性格缺陷或是特質所導致,而是有很大部份來自於你接不接受你自己。」當你願意接納自己,自然就不會那樣容易被外界所影響了,因為你的內心已經足夠強大。
featuring Alma Kwok
photo by Sam Tso
interview by Jay Chow
styling by Anton Mak
make-up by Alma Kwok
hair by Joe
produced by Ruby Leu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