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是所有死結都要解掉,真的不需要。」── 彭秀慧
被摯愛遺忘,又或遺忘摯愛,哪一種比較痛苦?你是否也曾想過,當珍貴的回憶被無情地逐一抹去,最後浮現在腦海中的,又會是甚麼?若然到最後甚麼都沒能留下,那我們的人生到頭來又是否算是虛耗?最近正忙於籌備全新獨腳戲《失憶【諒解】備忘鹿》 (Oh Deer...)的彭秀慧(Kearen),這次就和我們分享了關於忘記與記,也關於愛與失戀的種種想法。
遺忘以前
IM:這次的作品《失憶【諒解】備忘鹿》的創作起點是「失憶」,是甚麼讓你靈機一觸想用這樣的題材作為時隔五年的獨腳戲主題?
K:這幾年無論世界或自己都發生了很多事,其中包括和風車草劇團做《回憶的香港》。我對於「回憶」這回事的情感很濃,但有許多畫面,其實真的會隨著年紀增長慢慢不見。另一件事就是,在我媽媽離開之前,她有很長時間有失智症,我想這是很多老人家都有機會遇到的問題。我有時會好奇,究竟那些被遺忘的記憶去了哪裡呢?那些還未能清楚地向對方表達就已經開始遺忘的事情,又該如何是好?就是這份感受,促使我去寫這個故事。而我認為,如果有東西未解決的話,其實在消失之前你就要 settle 。
IM:是甚麼讓你決定用郭富城的歌曲〈失憶諒解備忘錄〉作為劇名?
K:當時我在網上隨意找找關於失憶的東西,誰知就彈出了這首歌,光是歌名其實幾和我想的主題基本上扣住了。然後才發現,原來我聽了這首歌這麼多年,從來都沒有認真去看它的歌詞,而看完以後,又有了另一個體會。這個名字對我來說有很多想像 ,後來我找了小美,她亦和我分享了許多當時的創作概念,最後就決定採用這個名字作為劇名。
IM:之所以將備忘錄的「錄」改作「鹿」,宣傳海報亦以戴上鹿角的造型呈現,當中有著怎樣的深意?
K:那些消失了的記憶… 很浪漫的,它會化成頭上的角。鹿角在這個故事裡面有一個頗特別的意思,現在先保密,希望到時候進場的觀眾能親自揭開答案。
最後的記憶
IM:如果有一日要面對失憶,你最想忘記和記住的分別是甚麼?
K:想記住的一定有很多,但如果真的不可以每樣都記住,首選的一定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而最想忘記的,未必是個人的事,但有趣的地方是,你忘記了是不是代表它沒發生過呢?其實又不是。忘記是一種逃避,其實你只是不想面對而已。
IM:如果有日出現能夠讓人「選擇性失憶」的科技,你會想要使用嗎?
K:我覺得自己挺幸運的,在目前為止的人生中沒有甚麼是我不想去面對,或者覺得需要抹掉,就算經歷過一些真的很不好的事,但事到如今過了,消化了,沒有了,它就不構成會讓我耿耿於懷的事情。所以如果有天真的失憶了,而我知道控制權不在我自己,那我就很想知道上天最後留給我的記憶是甚麼,因為留到最後的一定是最重要的嘛,正如我很清楚自己是媽媽最後的記憶。
IM:當時你是怎樣發現的呢?
K:最後的那段日子,儘管媽媽已經甚麼都不記得,但當我播某些歌,她會有反應,她會笑。若以片尾名單來比喻,我知道我是在她名單裡的最後一行。所以我也會很想知道,自己的片尾名單去到最後那行會是甚麼。十幾歲的時候,是我最無法理解媽媽的年紀,而如今的我也已經活到她當時的歲數了。我會想,到了現在,我能否就能明白當初她在這個年紀時所經歷的事和想法了?我覺得這是很有趣的思考。
不是所有死結都要化解
IM:你覺得自己的性格是否比較看得開,或者說比較懂得如何令自己去釋懷?
K:我覺得是的。雖然我經常都會有難受,會有不開心的時候,但那樣的情緒很快就會過,我也很感恩自己可以有這個能力,不會過度沉溺在某一個狀態,還有我會懂得和自己聊天。
IM:曾有一段被廣傳的話是說「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們終究會原諒那些曾經傷害過我們的人」,然後蔡康永表示「那不是原諒,那叫算了」。你對於「諒解」這回事又有怎樣的解讀呢?對你來說,諒解或原諒是一件容易的事嗎?
K:你說得對,忘記不是一個好的解決方法,因為你還沒有明白。我覺得自己來到人生這個階段,一方面會對某些觀念和看法越來越肯定和牢固,但也比以前更容易去明白別人,能夠理解對方的想法及選擇,原來他是這樣想,他可以這樣想。
真正的諒解,首先你要明白對方的目的和動機,明白了,你就可以看開一點。你未必認同,但是你明白。那是否一定能夠原諒,我不想一概而論,畢竟事有大小輕重之分。但有些人和事,你根本就不需要去選擇是否要去諒解,不再見就可以了。就保持了這個永恆的模糊性,不需要去化解。人生不是所有死結都要解掉,真的不需要。你的重點是放在去解你要解的結,要不然你的人生會好痛苦,這些都是學習。
之所以創作
IM:在這次的創作過程中,最讓你記憶深刻的是甚麼?
K:目前為止,我最記得的應該是當我宣佈有演出的時候,某些人和我說的話。他們告訴我,原來我創作過的東西,做過的東西,對他們來說也是有價值的,他們會記住,而且覺得重要,我覺得這是很浪漫的事。
IM:舞台對你來說是怎樣的存在?
K:舞台劇和獨角戲肯定是我人生很重要的回憶,因為這個世界是自己打拼出來的,裡面有很多的快樂和感動。還有就是,講一千次也要講,就是我第一次做《29+1》的時候,完場時有位女觀眾沒有離開,她只是坐著看著我,微笑,然後眼眶濕了。我當時也很年輕,沒那麼懂事,就只是問了一句「有甚麼可以幫你?」,然後她只說了句「謝謝」。
後來才知道,原來她也是做藝術相關的工作,原來她患病,不久後便離世了,那句「謝謝」變得很大件事,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個眼神。那些自己寫的作品,自己想要分享的想法,有人接收得到,跟你說一聲謝謝,大概就是我之所以開始做創作的一個挺大的啟發點。
一念之差
IM:我們今期主題「失戀博物館」,旨在探討形形色色的失戀和愛。你曾在 IG 分享,從失憶到諒解,當中發現的其實是愛。在你看來,諒解的前提是否就是愛?
K:嗯,但那個愛是很大的,而人應該先學會愛自己。因為如果你需要諒解,前面必須有恨,有執著,但那些恨和執著其實是很傷身的。我不會勸你不要去想,不如你看透它,其實更有益於身心。
那些結,憤怒,那些執著,如果一直都縈繞不散,其實它會變病的,很奇怪,但是真的。所以原諒自己或者原諒對方,放過自己或放過對方,這些事情可能只是一念之差,其實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難的。
不可能一本通書寫到老
IM:不少過來人都表示,若要維繫一段長久的關係,有時少不免要學會「失憶」,或是隻眼開隻眼閉嗎?對此你認同嗎?
K:因人而異,沒辦法一概而論。每對情侶總有獨特的相處之道,有些人打打鬧鬧了幾十年,也許你會問為甚麼可以頂得住,其實他們也未必知道為甚麼,但就是頂得住。
我只能代表本人的立場,作為一個好奇寶寶,我估計自己是很難做到「隻眼開隻眼閉」的類型,看那件事情有多大。所以其實任何事都不可能一本通書寫到老,那些解決方案根本就是要隨機應變的,到最後還是要看大局,看你想要一個甚麼樣的結局。
IM:可以和我們分享一個你心目中治療失戀的良方嗎?
K:先過一過冷河,然後盡快投入另一段愛情,找新的人喜歡,但不要傷害到其他人。還有就是做運動,或者去找另一個 passion,從而學會欣賞自己,或者只是單純地轉移焦點。
IM:除了戲劇之外,你的 passion 又在於哪裡?
K:我必須承認,我不像有些人不工作的時候會喜歡煮食,有些人很喜歡編織,但任何形式的 leisure time 其實我都喜歡,即便只是在放空,也可以是一種 passion。
featuring Kearen Pang
photo by Sam Tso
interview by Jay Chow
make-up by Iris Luk
hair by Jo Lam@Salon Trinity
produced by Ruby Leung
wardrobe Loro Piana
venue Momen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