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意志這回事,其實是不存在的。」── 江逸天 Olivier


說到近幾年的香港音樂,不少人都會用「改朝換代」來形容,時移勢易,人們所追求的東西不再一樣,而主要聽眾群,也不再是能被罐頭情歌輕易糊弄的少年少女。在某個失眠夜初聽《A Thousand Winds》,久違地迎來了內心的平靜,然後我將 3 年前的《A Ghost And His Paintings》整張專輯從頭到尾反覆地聽了好幾遍,不禁好奇,到底是怎樣的經歷,才造就了這樣的音樂。

在英國完成心理學學位、回港和朋友一起成立工作室 Raven & The Sea、成為首位被 Apple Music 選入「New Artist Spotlight」的香港音樂人、以獨立音樂人身份在二級歷史建築舉行個人音樂會… 關於江逸天(Olivier)這個人,其實遠比這些能在 Google 上了解到的來得更多更多。那天走進了 Olivier 的工作室,我們的對話從頭到尾,都充斥著細碎而清脆的風鈴聲。

世間本就存在許多無解的題

讀大學以前,Olivier 曾在青山醫院作暑期實習,那時他就發現,裡面的人其實和所謂的「正常人」並沒很大差別。「我覺得精神病患者和一般人的主要分別在於自制能力,但其實純粹是社會裡面很多人被 condition 了,知道要去控制某些東西,知道某些東西是所謂不對的,那我們就會去抑制它。」他說,人們之所以覺得精神病患危險,是因為其難以預料和不受控,但正如電影《飛越瘋人院》(1975)所講,他們其實都不過是人,也擁有各式各樣的情感。後來在科大讀 Scenice,卻漸漸發現並不適合自己。於是他去了英國,選了一個鄰近倫敦又看得到海的城鎮 Southampton,可沉靜,偶爾亦可熱鬧。正式開始對心理學的鑽研,也在這個時候開始音樂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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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甚麼會讀心理學呢,就是因為常常會想為甚麼人會做某些東西,很多人的行為舉止其實我都很不解的,那很多時候我就會用慾望本能去解釋。」原本打算在畢業後繼續做心理學相關工作的他,越是深入硏讀卻越覺得,試圖拆解人的情感和行為的理論確實有很多,但從根本上來看,其實有些東西是很難解釋的,我們不能亦不需要將理論強加在所有人身上。

在英國的那段日子,他閒時便會寫寫歌,精通多種樂器的他,有的是自小開始培養,有的則是後來自學成才。「家人比較傳統,就和很多香港人一樣,覺得要讓孩子多學一點東西,但選擇權一直都在,喜歡的可以繼續,不喜歡的話不再碰也可以,父母從來不會迫我考級,也不會說想我往哪條路行。」走上音樂這條道路,對他來說,一切都很順其自然,轉眼之間,就過了好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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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位置

聊到這幾年有過的掙扎,他說偶爾會去思考到底自己是抱著怎樣的心態去做音樂,是為了成名,還是因為快樂?「我常常會感到困惑,究竟作到一首好歌是不是等於認受性會大,但好歌又是甚麼呢,這是很主觀的東西,是不是多人覺得好聽就是好歌?我又應該怎樣去建構自己的音樂?我不會說離地到不理會觀眾,畢竟作為一個藝術創作者,你是要對身處的地方有種責任感。」作曲、做劇場、幫舞團寫歌、為電影配樂… 他說能在這片土地靠音樂生存,其實就很不錯了,想被很多人看見的慾望,也隨著年月逐漸消散。「找到了一個舒服的位置,那我的慾望就可以擺在其他地方,可能是做自己喜歡的音樂,再想想怎樣在能力之內接觸到其他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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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作品的時候當然還是會有點不安,其實很容易的,可能別人一句:『你首歌唔夠 high 喎。』就已經可以令寫歌的人想很多東西了。」但他亦認同,那些自我的批評和質疑,都是驅使你去進步的動力。「其實很簡單,最重要的就是我和這首歌有沒有共鳴呢,最後最後,還是看感覺。」

2018 年在有過百年歷史的聖安德烈堂舉行首個音樂會,透過整個場地和氛圍去控制觀眾的視覺與聽感,他曾說那種狀態其實帶點 control freak 的感覺。「那種控制慾是在藝術上,不過那場 show 去到最後,其實有太多東西控制不了,和我想像中有很大分別,還好身邊有可靠又互相信任的團隊在。」在香港玩了一陣子音樂,坦言自己已來到了瓶頸位,讓他開始思考起往後的路向。「如果想要 make noise,要不就轉曲風,要不就題材上再讓人容易受落一點,就是所謂的易入口,但我就未必想做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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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停頓時

去年原本想過要回英國發展的 Olivier,卻沒想到整個世界突然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香港有幾個因素我真的很喜歡,就是家人和朋友,這是最簡單也最容易讓你將某個地方和『家』連結起來的存在。其次就是,香港給了我一個機會去做自己一開始做不到的東西,要是在英國應該沒甚麼可能,除非熬個十年。」最終還是決定留下,但他亦表示,在這座步調飛快的城市過著極度忙碌的生活,他的日常基本上就是不斷開會,還有被 deadline 瘋狂追趕(準備交稿的本人表示同感),這對一名創作者來說,其實不太健康。

自由意志

「很多人都說,死前那刻想的東西是最重要的,因為那其實是一個總結來的嘛,當所有事情 flashback,或許我會問自己,來這一趟是否值得?這輩子是否過得 ok?」之所以做音樂也是因為如此,不斷為一件事賦予價值,和其他人 連結,感受片刻存在的感覺。我問他,那慾望是不是靠人的意志可以控制得到?他說,其實可以,只是永遠會有其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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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意志這回事,其實是不存在的。」人生於社會,就會被灌輸一些既定的思考模式,家人、朋友、老師會告訴你需要甚麼,譬如讀完中學就要立刻升讀大學、畢業後要找一份工作、要追求穩定… 那是一個 structurize 的想法要你去做,然後慢慢變成你潛意識裡想要的東西,這已經是一個框。而另一個,則是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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慾望和恐懼其實是一體兩面

他分享讀心理學的時候,有學到在人的構造上,fear 和 desire 其實是連在一起的。所以某程度上,當你懼怕某些東西,其實是有點想要。「這也令我想起死亡這回事,其實人最恐懼的是甚麼呢,可能很多人最最最怕的都是死,那為甚麼怕呢?是不是因為死了就是最孤獨的時候?」但往好的一面想,慾望其實也是了解自己的一種途徑。

「我反而覺得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甚麼,譬如我想要車,為甚麼想要呢,是因為開車的快感、還是別人看到我開這部車會很 high 、還是方便我去其他地方?我覺得要先認清你的慾望是甚麼,當你知道自己為甚麼想要,其實就會更加了解自己是個怎樣的人,是不是一個很在乎別人看法和評價的人。」像他就笑言自己經常購物,雖然錢都是放在了樂器這個刀口上。「我在工廈租了一個半 studio 半住的地方,其實已經塞滿樂器的了,每次回去都會覺得,死嘞,點算呢。」

人越走得遠,就越需要記住最初的那份觸動與感受。偶爾他也會想,當設備越來越好,越來越貴,作品越來越精緻,但是不是依舊純粹?

放下過往的完美主義,如今的 Olivier 整個人放鬆了很多,跟隨感覺走,以最舒服自然的狀態繼續這條路,沒有太多的執著和渴求,快樂就好。在聊過一連串無比正經又略帶沉重的話題後,最後我問他,如果慾望具象化,你覺得會是甚麼?他說:「燒… 燒賣吧。」


photo by sam tso
interview & text by jay chow
produced by ruby leung

Jay Chow

I’ve never seen a perfect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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