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講愛你很容易，但叫你「飲杯暖水」和真的去倒一杯水給你是兩回事 ── Patrizia
20 歲的我，曾經被這段話深深影響 ── If you are twenty-two, physically fit, hungry to learn and be better, I urge you to travel — as far and as widely as possible. Sleep on floors if you have to. Find out how other people live and eat and cook. Learn from them — wherever you go. 於是那幾年的生活，我基本上就是以此為信條去過的，四處走走停停，告訴自己不要劃地自限，亦正因為有過那段日子，才有了如今這個變得很不一樣的我。
這幾年有個很深的感受，就是上天總愛開些離譜的玩笑，善良的人總要承受更多。那天去到 Patrizia（Pat）的工作室，其實我有種無以名狀的感觸，我們從未見過面，但對我來說，她就像是認識了許久的熟人，簡單來說，我是她的「老粉」。
我在這個要來不來的颱風天，邊聽她喜歡的告五人，邊寫著她的故事。
一如既往的手作達人
過去我和 Pat 一樣是文具控，僅有的交集，大概是多年前我曾收過她裝滿美美紙膠帶（MT）的 snail mail。為了查證記憶，我像個 stalker 般滑著她的 IG，啊，原來已經是 2013 年的事（滑很久）。我還意外看到，上述那段之於我人生有著很重份量的文字，原來她也曾談及過。
終於在 2021 年與本人見面，而她的人生，早就經歷了一場翻天覆地的轉變。從雜誌記者到麻甩空姐，到被癌症打亂人生後再重組，眼前的她笑著分享，其實就算患癌也不一定要死氣沉沉，每天傷春悲秋。「病緊都可以去學新嘢，能夠繼續做自己，是一種快樂。」所以她學習、她去考證書、她教班、她熱愛生活，當然，還是會有氣餒的時候，但不會放棄。
她向來喜歡手作，從皮革到紙品和手雕印章都有所涉獵。至於對製作香薰蠟燭的興趣，是從去年底才開始的。「在 Instagram 看到一些很美的韓國蠟燭，發現原來蠟燭不是只有中秋煲蠟紅色那種（笑）。剛開始會買大牌子的蠟燭，就咁擺喺度都開心。」後來發現市面不少蠟燭都含有化學蠟，燃燒的時候有機會引起氣管敏感和哮喘，甚至還有致癌物質。
「那時和老公討論，然後 IG 又『偷聽』我講嘢，開始推薦一些香薰蠟燭導師證書課程給我，我想了想，覺得自己買一個都 600 多，自己做又健康一點，於是就在年初去學了。」從一開始送給親朋戚友，到擺市集，再於機緣巧合下，租下這個位於石門的工作室。
至於開始教班，是順其自然地發生的事，由教朋友開始，慢慢萌生起當老師開班的念頭。「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有個學生說她從來沒有做過香薰蠟燭，一定會很醜。最後看著她開心地拿著成品說：『原來我都可以做到啲咁靚嘅嘢。』也讓我很高興。」
「蠟燭可以好容易做到出來，但要做得精，其實要花很多心機。」
十九歲的夢想終點
「大學時就很希望能擁有自己的工作室，但對那時的我來說實在太遙遠了。到畢業後成為記者，然後去了做空姐，一直覺得很難抽身，現在算是一個好時機。」正如她曾經所言，兜兜轉轉，自己終於走到了 19 歲的夢想終點，not all those who wander are lost。
「19 歲的時候沒那麼多煩惱，有空就能做自己想做的東西，沒甚麼牽掛，亦沒甚麼心肝，做的一切純粹為求開心。」對於生活，她其實經已沒有甚麼大追求。「病完之後就會覺得，其實你想要的很簡單，譬如吃到想吃的，放假時可以看一部開心的電影，或者和家人狗狗散散步其實已經好開心。」
麻甩空姐成長記
談到最懷念的一個人生階段，她表示是剛成為空姐的那幾年，很多東西還未看過，對世界的好奇還在。「好記得第一班長機是去巴黎，長時間工作過後只睡了一會兒，就穿著小白鞋出去走了十幾個小時，好累，但真的好開心。第一次在法國的 coffee shop 吃 croque monsieur，見到聖母院和鐵塔，每一幅牆，每一道鐵閘都覺得很好看，真的是大鄉里出城（笑）。」
從前的她喜歡城市，主要是求個方便；長大後，則想往人煙稀少的地方走，好好看看天空和山脈。在她的旅行清單中，還有 Iceland、Greenland、大峽谷和加拿大一個 national park，她說，每當去到這些貼近大自然的地方，就會覺得自己很渺小，就像當年去 Bolivia 的天空之鏡那樣。「在香港，以前都會追求買車啊，買樓啊，買新衫買袋，別人有的我也要有，但去完那些地方就會有新的體悟。」
這幾年，Pat 對於生命和生活的看法，亦有了很大的轉變。以前的她和很多人一樣有拖延症，沒有動力，老是覺得「都係咁架啦」「都無所謂啦」「是但啦，聽日先啦」，但病了之後，開始珍惜很多從前沒在意的小事，譬如可以自己去廁所、自己沖涼、去放狗，其實已經要感恩。
「快樂是可以做到你想做的事，亦都可以不做你不想做的事。還有要認識你想要的是甚麼，因為有時你想要的不一定是別人跟你說你需要有的。」這樣的她，過去其實也是個不大懂得 say no 的人。「會覺得做到就做啦，幫到就幫啦，之後就學識自私一點，人的一生真的好短，不要用你的生命去 cheer up 或者滿足其他人對你的 expectation。」
口裡說愛很容易
然後，我們聊到了愛。「我覺得講任何關於愛的東西之前，都要先 take care 好自己。」她說，口講愛你很容易，但行為才最能反映對方是不是真的愛你。譬如拍拖，對方叫你「飲杯暖水」和他真的去倒一杯水給你是兩回事。「真正的愛不是有多轟轟烈烈，直升機示愛啊甚麼的，而是持之以恆，用自己的生命和時間去陪伴你，在最低谷的時候支持你。」
回想過去遇到的渣男，她終明白其實就是一時的鬼掩眼，而不是愛情。「那時覺得自己很喜歡他，但對方另外還有好幾個女朋友，自己變得很沒自信，很懷疑自己的付出和價值，亦不甘心。」遇過很多傷心的事，那個當下其實都還撐得下去，但當到達臨界點，即便只是很小的事，也足以叫人理智線斷裂崩潰。「就好像你工作了十多個小時，下班後只是想喝一杯珍珠奶茶，對方卻說珍珠賣完了。」
「我的勇氣不是梁靜茹給的。」
她曾說過，自己的勇氣不是梁靜茹給的，而是來自了解她的另一半。
「現在的生活，我已經覺得很 bless 的了，最主要的不開心來源，應該是吃藥的副作用吧，會在家裡攤在地上哭，然後我老公就會走過來，或者推狗狗過來親我抱我。我就會覺得，嗯，未死得去嘅。」有時候，愛其實不過是一些很瑣碎，很細微的舉動。
「好記得第一次做完大手術，我要四個姑娘一齊扶先起到身，那時的傷口差不多廿吋？身上好多個袋，好多條管，覺得自己不似人形。」而另一半則會溫柔地安撫她的情緒，說著：「都唔係吖，會過去嘅。就算依家唔靚，都唔緊要。同埋我唔覺得你依家唔靚喎。」住在醫院的兩個月，就算再累，另一半都會每天兩次前來探望，讓她非常感動。「出院後花了很多時間康復，好辛苦，但在我很厭棄自己的時候，他還是會支持我，鼓勵我。」從前那個不相信命中注定的女孩，現在信了。她邊流著淚邊嘿嘿地笑著，而我好不容易才將在眼眶打轉的淚水給收了回去。
「我是個不太喜歡別人幫忙的人，很多事情都想 100% 靠自己去解決，挺好強的。但遇到老公就會覺得，其實 ask for help 不是一個軟弱的表現，承認軟弱，不是一件需要 ashamed 的事，嗯。」
當一個人狀態很差的時候，其實是會下意識地推開想要關心你的人。「我也曾對老公說，我以後都不會有小朋友喇喎，不如我同你離婚啦，我不想你下半世都要湊住我，希望你有一個簡簡單單，健健康康的老婆，但他會說『唉痴撚線嘅你』。」後來她明白到，其實這樣做，對方是會傷心的。有這個共識之後，就再沒有發生同類型的事。
現在的你，幸福嗎？
我問，現在的你，幸福嗎？她的答案是肯定的。「好幸福啊。雖然有長期病痛，又要看醫生食藥，但想深一層，其實我想擁有的，都擁有了。」她說，物慾雖不至於完全歸 0，但也建立了自己一套消費觀。
「能力以內，覺得買了是開心的，就去買吧。但如果戶口只有兩萬，我不會去想一個五萬的手袋，因為那不是你能力以內的東西，那才叫做虛榮。但如果你負擔到，不會影響到你，就是買完也不用啃麵包的，那我覺得，咪買囉。」
除了另一半，家裡四隻毛孩同樣是 Pat 的心靈支柱，雖然常常搗亂，但也讓她覺得，自己是一個被愛的存在。她說，自生病以後，其實已經很少生氣了，而且一個狗生只有十幾年，但他們卻用了全部時間去愛你，想到這裡，就不太捨得罵他們。「最多可能鬧幾句，嬲十秒，然後就會呵返佢。」
然後她逐一介紹著四隻毛孩：Poodle 菇碌養得最久，差不多 9 年；白色那隻叫奶蓋，是一隻不懂得不開心的狗狗；黑色的叫爆谷，他很聰明，家裡所有的門都會開；Mochi 則是因為她看起來很像淋了醬油的日本麻糬。「但我常會叫她 bitchi，因為她真的很綠茶（笑）。可能她原本在客廳走來走去撩交打，老豆一出來就會坐低好乖咁望住我哋，成日都踩我，但從來不會踩佢老豆。」投訴著自己在家裡的地位有多低微，但自始至終，她都是一臉幸福地笑著的。❂
photo by Sam Tso
interview & text by Jay Chow
produced by Ruby Leung
